老舍茶馆是北京的专利。在南方,阳澄湖一带,人们议论着阿庆嫂的春来茶馆--它同样是地图上找不到的。春来茶馆是因现代京剧《沙家浜》而出名的。《沙家浜》的作者是汪曾祺。“祭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我逛街常听见有人哼这段子,或放这磁带。也许他们不知道汪曾祺是谁。但他们明明在唱汪曾祺写的歌词。这就可以了。记得那回我见汪先生,很激动,耳朵里尽回响着阿庆嫂的唱腔。汪先生也是文坛上有名的茶客,写过一篇《泡茶馆》,完全凭记忆追怀搞战期间西南联大校门口的一系列茶馆,及其布置风格的区别。他以深深的感激作为结尾:“泡茶馆可以接触社会,我对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生活都发生兴趣,都想了解了解,跟泡茶馆有一定关系。如果我现在还算一个写小说的人,那么我这个小说家是在昆明的茶馆里泡出来的。”昆明的茶馆是有福的,它泡出了一位小说家。
茶道简真在把喝茶神化为一门学问、一种修行。但如果喝茶等于是在做学问,那是否太严重了?喝茶能体现一份平常心,就足够了。茶叶的好坏、贵贱是次要的。茶具的精雕琢更是远离主题,关键在于心态,心态的平衡托举着你,在胝谷徘徊,或从高枝上坠落。用工业社会的自来水沏茶曾是一大忌,漂白粉味太重。《茶经》里无不注明要用上好的泉水,井水则次之,甚至有承接新降的雨水或收集芭蕉叶上的露海洋污染以代替城泉的。这实际上都是形式。形式主义的茶馆是做作的,愚昧的。沏茶最重要是自我的感觉。不在乎水质,不在乎火温--用感觉沏茶叶,生活中的阴影望风披靡。
除了心态,就是环境,在寺庙里喝茶,在离尘世最远的地方喝茶,那种体会是无法言喻的。我在南京的鸡鸣寺喝过一回龙井,坐在半山腰的亭子里,我嘬起嘴唇吹佛着漂在杯里的叶梗,陡然察觉风正以同样的姿态从远处吹佛着我,使我灵魂舒展如新。风的呼吸,我的呼吸,是一致的。我去鸡鸣寺,没有烧香,却专门去喝茶――同样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