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住在黑子的家。黑子的父母几年前就过世了，黑子开始是一个人住，后来有了这班兄弟，就叫他们都搬来和他一起住了。任五兄弟俩是半年前最后搬来的。

　　黑子的家很大，有好几间屋子，是那种卧在楼房中的平房。我被安排和黑子的三个兄弟住在东屋，海妹则一个人住在最小的西厢房里。

　　我当时一点害怕的感觉都没有，在我的概念里没有鬼魂，只有人，好人和坏人。对我好的就是好人，对我不好的就是坏人。

　　安顿好了以后，第二日一大清早，三角眼把所有的人都叫到了原来黑子住的房间。那间屋子本来是黑子和任六俩人合住的，现在任五代替了黑子跟弟弟住在一起。

　　三角眼说，群龙不能无主。现在我们必须选出一个大哥来，要不今后就成了一盘散沙了。

　　所有的人都把眼睛望向了任六。任六是他们心目中最有霸气的男人，而且和黑子的感情又最好。

　　任六当然明白大家的意思，他没有做声，低着头静静的不知在想什么。任六的脸青一块紫一块的，肿胀着，看上去显得有点滑稽。

　　屋子里安静极了，只有十几号人粗细不一的呼吸声。任六向任五要了一根烟，一句话不说，只是闷着头吸。直到吸完了，他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将它踩灭。然后，他站了起来，走向任五。

　　“哥，大炮说得对，群龙是不能无首。黑子不在了，你来做我们老大吧！”

　　没有人鼓掌赞同，也没有人说反对。反正自从那一天起，任五就当起了大伙儿的大哥。

　　他做大哥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正式向大家介绍了我和海妹。我注意到大家伙儿看我的眼神很冷淡，只有那个年龄跟我相仿的男孩子向我点了点头。

　　“再歇一天，明儿我们就要开始做事情啦。不能成天的在家里呆着，坐吃山空啊！”长着三角眼的大炮站在任五身边，说起话来有点像个军师。

　　我不知道他说的做事情是指什么，但我知道肯定不会是去沿街乞讨。现在除了我之外，每个人穿得都很光鲜，包括海妹。

　　第二天一大早，三角眼大炮就把我从被窝里拽了起来。

　　“你他妈的也来了好几天了，到现在还啥也没干过呢。起来，起来！把木头劈了，炉子引着，以后烧火做饭就归你和海妹了。”

　　我这几天始终像在梦里一样，直到此刻，生活才逐渐变得又真实了起来。劈木头的时候，不知怎么，我忽然想起了孙瘸子常说的一句话：“操你个妈的，你干的活要是能像你吃的饭一边儿多，我就他妈烧高香了！”

　　海妹走过来的时候，我手上劈着木头，脑袋里正在胡思乱想着。直到她唤了三遍小弟，我才发现她。一分神，险些砍到自己的手。

　　“小心啊，小弟！”海妹也被我吓了一跳。

　　海妹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碎花的棉袄，看上去半新不旧的，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掏腾出来的。

　　“这是黑子姐姐的，五哥昨天翻出来的，好多呢，都给我了。”海妹见我瞅着她的衣服，也低头看了看那件棉袄。

　　“黑子还有姐姐？他都那么大了，他姐姐的衣服你能穿？”我有点好奇的问。

　　“他姐和黑子爸妈一起出的车祸。都七、八年了，他姐死的时候年纪和我差不多。”

　　海妹跟从前一样麻利的做起饭来。我悄悄的望着她忙碌的身影，发现这个时候的海妹，又是我熟悉的了。她走起路来永远都是悄无声息的，好像一只胆怯的小猫。我不知道这几天她都是怎么过来的，不过我相信她一定和我有很多相同的感受。短短的时间里，我们一起经历了两次死亡，她不可能不震惊。

　　吃完早饭，我被大炮叫到任五面前。

　　“今天就让道格跟着小鱼吧。他初来乍到的，你嘱咐一下小鱼，照应照应他。”任五叮咛完大炮又瞅瞅我，“你小子可千万跟紧喽，别走丢了，找不回来。今儿第一天，仔细看着就行。听见没？”

　　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要我去做什么。

　　小鱼原来就是那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孩子。大炮把任五叮嘱过的话又说了一遍，临了又吩咐了一句早点回来，就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我们可以走了。

　　走出大门，小鱼不断的歪着头朝我打量。

　　“你离我远点，别靠太近。”他边说边加紧往前抢了几步。

　　“行了，就这个距离。听见没？”他见我不回答，有点不高兴了，“你听没听见我说话啊！”

　　我只好不情愿的点了下头。任五叫我跟紧点，别走丢了，现在小鱼又说要我离远点，我有点糊涂了。

　　小鱼见我点头了，终于不再看我，大步流星的往前走了。出门没有多远，就有个百货公司，那里站着不少等着进去买东西的人。小鱼就在那儿停下了。我忽然想起，海妹说五哥带她去买衣服的事情，小鱼该不是要带我来买衣服吧？

　　正琢磨呢，百货公司的大门打开了。门口等着的人一下子都往里拥，小鱼也跟着挤了进去。

　　小鱼并没有看衣服，我发现他在看人，他在看每一个百货公司里行走着的人。我也一直跟着他，从一楼走到二楼再上到三楼，又从楼上一层一层的走下来。走得我腿都有点软了。正想走上去问他想找什么，小鱼停下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又是那个中年妇女，她穿着一件时髦的皮大衣，领子上翻着毛，令本来就很短的脖子看起来几乎完全没了。那个女人长得很平常，嘴上涂着鲜艳的口红，肩上挎着一个非常精致的皮包。小鱼在二楼就已经跟过她一会儿了。

　　我看见小鱼显得很不经意的朝那个中年妇女走了过去。他抢先一步越过了那个女人，站在一节卖金首饰的柜台前，俯下下身子认真的看那些金首饰。

　　女人这时也走了过去，她站得离小鱼很近。女人首先把站在长柜台另一头的服务员叫了过来，然后把包放在了柜台上，开始试戴金戒指。大概试了几只之后，都不怎么满意，服务员让她等一下，就到另一节离得比较远的柜台去翻找。

　　女人侧了侧自己的身子，让戴着金戒指的手指对着灯光，好看得更仔细些。她光顾着看自己的手了，却忘了放在柜台上的皮包。我看见小鱼趁她侧身之际，一把拿起皮包，象一条鱼般的溜向楼梯的方向。我赶紧也飞步跟了上去。

　　刚走到楼梯拐角，就听见后面传来女人的一声尖叫：“小偷，有小偷，快抓小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