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位卖茶的好朋友,他与太太在福州城里热闹的街市开了一家茶行。
夫妻俩都懂茶、爱茶、喜欢喝茶,他们蒙起眼睛喝茶,几乎可以同时叫出茶的类别,名字。这当然有点稀奇,更稀奇的是,凡是摆在店里卖的都是次好的茶,最上好的茶是不在店里卖。
每年在春茶和秋茶盛产的时候,他们就会到各地的茶山去找茶、品茶、买茶,大部分的茶都是普通的,只有很少的茶是上好的。运气好,可以找到上百斤上好的茶;运气差的年景,只能有几十斤上好的茶。普通的茶卖给普通的客人,上好的茶只卖给上好的顾客。“上好的顾客”并不是有钱的顾客,而是懂茶、爱茶、喜欢喝茶的顾客,因为他的“上好的茶”也不是“最贵的茶”。
这一对茶伉俪,把找回来的好茶,藏在冰柜里,罐罐里,当老客人来买茶时,就好像情报员在交换情报一般,夫妻两人窃窃私语,讨价还价,谈的并不是价格,而是那个客人值得卖出几斤?
“卖两斤给他好了,剩下的好茶不多。”太太说。
“他对我们很照顾,我看多给两斤吧!”先生说。
“最多最多三斤,另一斤留给我。”太太又说。
最后,太太抱出三斤茶,对顾客说:“真对不起,今年只剩下这三斤好茶了。”与先生拉扯而留下的一斤茶,可能就会藏在衣橱、米缸、花盆、或者是更隐秘的地方。
等到先生把罐罐里头的茶卖完了,有朋友上门买茶,先生就开始翻找家里各密室的角落,每次从不可思议的地方找出一斤茶来,就会大叫:“我找到了,我找到了!”茶太太会又好气又好笑地跑出来:“糟糕!这是我要留着自已喝的,你都找出来卖,卖光了,我就会哈茶哈到死了!”
那一刻,我端起茶来,仿佛是喝着由感动所结成的泪水。这一对寻常夫妻,不仅是茶的伴侣,也是茶的知已,在品茶上,有一般人难以企及的境界。
茶的滋味、禅的滋味、诗的滋味、生活的滋味是等而无差别的,因此,不应该看重这个而忽视那个,对于心灵的更细腻、更柔软、更提升,从哪一个入口进去都是好的。
宇宙之味、佛菩萨之味、凡夫妻之味,原来只是一味,端看品尝的深浅罢了。
如来之心、禅师之心、诗人之心,原来只是一心,只问印证的清浊而矣。
深浅或清浊,不假外求,就从眼前的这一味,当下的这一念契入吧!
....2007.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