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以前曾写过几篇工厂故事,我敢说100%都是真实的,于是一个当年的兄弟留了几句话:强哥,这样不好吧,还是保留一点吧!
我知道他的心思,自己想了想,太过于真实的揭露和展现也许确实不是好事,这毕竟是涉及到国防军工高科技的东西,被人误解和利用绝不是我希望看到的事情,而同时如果自己说的太过于尖锐,也显得自己有些怀恨于心的狭隘和不厚道,不管怎样,那里毕竟是留下自己很多青春记忆的地方,感情还是有的,于是停笔。
昨天没事在火车上翻看新一期国家地理,突然看到了“复兴的中国”之“大制造”,里面说到了我们无数人一直感慨与兴叹的关于“大飞机”的航天梦,这不禁又一次唤醒了自己已经久已尘封的记忆。想起了我那已经渐渐逝去的航空梦。
说实在的,航空梦是自己从小而来一直念念不忘无比钟情的一个瑰丽梦想,驰骋蓝天白云实在是太浪漫而美丽的,我想每一个男孩子可能心中都有过类似的憧憬吧!
我不知道我的毕业分配选择因由中到底有多少是源于这个美丽的梦想,但我知道当有这样的机会来临时,我没有丝毫犹豫。
年少的自己曾经是那样单纯和激情的愿意把自己的青春奉献给蓝天。
现在回想,心中依然是那样无比的苦楚与酸涩。
我不知道,到底是自己没有耐心和毅力,还是那样僵化而混乱的体制包容不下自己的年轻个性,总之,仅仅一年,我的航天梦在北国一个冰冷的夏日黎明彻底的醒了。
很多事情自己至今想起来还是那样奇怪与不解。有时我依然会想:我们国家、我们民族真的重视航空吗?我们真的想拥有空客、波音吗?我们真的需要苏37、F14之类的空中防御吗?
如果是真的,我们的工厂为什么会那样。
首先说管理,作为一个万余人的军工厂管理严格是必须的,但我们的严格仅仅体现在了上班和下班的管理上。早上军号声中入厂,中午《咱们工人有力量》歌声中下班,很严格,严格的白天不许有人出入,于是大家有急事也就只能纷纷翻墙了!
而其它的呢?为什么各种工作流程没有严格而有效的监管制度。当年自己在试车车间,这是发动机出厂前的最后一道把关手续了,重要性是可想而知了。
但实际情况呢?工人们在车台上呼呼大睡,数据表格提前编写的准确而清晰,工程师们整天东游西逛,关于飞机发动机技术一知半解却不以为然,领导们完全脱离一线,对于基层情况一团雾水。
大家究竟在糊弄谁?
现在想想,当年自己的主任其实也够精明,其无论何时何地从不坐飞机,记得那次去重庆开会,丫提前两天就坐火车去了!
而技术呢?厂里每年有一百多名大学生分配来,北航南航等专业人才更是俯首可拾,同时厂里设有两个研究所,专业开发人员几百人,人才贮备不可谓不丰富,但实际上几十年来大家到底都做了什么?
记得自己刚来那段时间,情绪无比高涨,整天泡在车间里车台上,自己用两个月时间反复学习琢磨,后来发现有两个震动传感器测量位置和方式不合理,于是提出来,领导听后懵了,说我不懂,你找资料或问问设计所专家吧!
于是自己从尘封的资料柜里搬出一堆堆发黄的资料,这是50年代的资料,打听之下,我明白了我们现在所生产测试的所有机型都是几十年不变的产品,新产品呢?我们自己的新产品呢?没有,一点没有!
当自己拿着这一堆资料来到设计所时,设计所的兄弟们感到无比惊奇,他们不明白这孙子没事找事的到底想干什么。上百人的设计所没有人可以了然在胸的站出来,哪怕是认真探讨也可以。于是只能找总工了,总工依然一头雾水的惊异,为难的说:这些原始资料都是俄文的,你居然懂?我们这里没有什么人可以懂俄文了,测量方式一直是沿用的。
那一刻,在众多惊异的目光里我也突然无比惊异。
我是执拗而不识实务的,在自己的纠缠之下,主任、总工组织开会,一起去××飞机公司去看飞机上实际的测量方式,结果飞机公司的人依然惊异的不知所以然。
“问题再纠缠下去就没意思了”领导平静的说。
我想了想说“是没意思了!”,于是事情不了了之。
更多的故事摆在那里,自己都不想诉说。
工作的事没意思了,航空人的夜晚却很有意思。我们踢足球,输了得做俯卧撑;我们打扑克,输了得贴满脸纸条;我们看电视,为了好座位得大打出手,我们在意这些,而有些东西我们渐渐的已经不关心了!要知道,这些精英们当年都曾是痴迷于《航空知识》的激情少年啊!他们究竟是怎样失去了当年的梦想?
几十年来,我们究竟进步了多少,我们自己拥有了怎样的技术?我们仅仅靠运七、米八,靠水轰五、歼八,靠这点外来的苍老的东西,真的可以跻身世界强国之列,真的可以守住祖国的蓝天吗?
50人的飞机我们都无法做好,无法独立的拥有技术,我们又该怎样去期待大飞机呢?
管理技术之外我还是想到了体制和待遇。
牢固的国有体制现在已经切切实实的阻碍了企业的发展,一个企业没有有效的奖惩机制,没有鲜活的人尽其才的岗位机制、没有生动的激情的精神给养,也就不可能拥有什么活力!
“干不干一个样,干好干坏一个样!”“多干遭人妒,少干少出错!”当这些理论成为我们不得不成认的主导想法时,每个人也就只能固守一团死水了!
记得当年技术室里,大家整天喝茶看报瞎聊天,大家嘻嘻哈哈其乐融融,好一派和谐。而当自己没事看看外语、计算机书时,大家立马就都不舒服了,于是领导也发话了:“小高,那什么,一会没事去趟厂办,帮我取份文件,你那闲书不着急看!”
自己还能说什么呢?工厂不是学习钻研的地方,是养家糊口混日子的地方,这是驽钝的我很久以后才明白的最浅显的道理。
待遇呢?如果梦想没有了,那么我还能不在意待遇吗?永远也忘记不了自己结婚时的窘困与尴尬!98年,当自己的同学在南方大展宏图大发财源的时候,自己每月只有区区的410元,也没有任何住房、补助等福利,还不如在华为工作的同学的工资的二十分之一。结婚时,当朋友们每个人把自己一个月的工资邮过来,自己所受的那份刺激至今无比清晰,那一刻,我真的迷惑了:我在期待和坚守的到底是什么?
大飞机,这么多年来这一直是自己心底里最美丽的梦!而拥有独立的先进的核心航空技术,这也是自己一直深深向往的!我无法想像一个堂堂大国的一群受过正规教育的航空人,整天翻来覆去的去翻人家的那破烂而陈旧的施舍资料,航天可以取得那样的辉煌,航空为什么这样惨淡呢?
在这里,自己不仅想起了运十,想起了80年的那个九月清晨,那是我国第一架喷气式客机,起飞重量110吨,再多载客189人,最大航程8300公里,最大时速974公里。可惜,竟这样搁置了!
于是我们自己的涡喷没有了,我们依然年复一年的涡桨着!
专家说,这是因为决策、体制和市场方面的原因,这样的原因让我们这些狭隘的关注者无话可说。
记得98年的春天,美丽而温暖。多少个黄昏的时光,我们静静的坐在机场上(我厂和××飞机公司中间有一个私密机场,供试飞和停机用),望着身边一架架雄伟和矫健的飞机:运七、米八、蜜蜂。。。。。。我们多么希望这里能有一架真正的纯粹的属于我们自己的大飞机啊!
我知道,这群人不是不爱,而是爱的越深越痛苦,却无能为力,慢慢的终于风平浪静成一潭死水。
我们终究不知道“大飞机”工程何时可以提到计划上来,但我知道我们不缺人,我们有的是满怀激情满怀智慧的人,我们缺的只是一个良好的体制和环境,对于核心的航空技术、发动机技术我们永远也别企图有别人会来帮我们,只能靠我们自己,而我们行的!
而我们的“大飞机工程”到底是走国家计划经济下行政化的军工研制(如航天那样),还是走纯正的市场经济下的商业化道路,这也许是决定成功时间表的一个关键。
中科院军控与战略专家洪源的那句话在自己心中一直无比深刻的清晰:很难想像在未来20年内,以房地产这种低技术含量的低端资本带动国民经济的发展,以及用7亿条裤子、衬衫取换取一架200座的大飞机,是一个稳步走向崛起中的大国所为”。
那么同样,航母、潜艇等等所面临的处境是不是也和大飞机一样呢?
98的秋天,依然是一个美丽的季节,自己终于决定走了,自己过于刚硬的生命系统中容纳不了束手无策的那种耻辱与平庸,没有人可以读懂自己微笑的挥别的一刻心底里是怎样的一个滋味。
自己留下了厚厚的两本用心编制的航空发动机仪表规程,作为自己对于挚爱的航空事业的一份微薄的贡献和纪念,这么重要的规程,上万人的厂里竟没有一个明白的负责的人来详细的审阅就通过了,放在那里,我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人去做最简单的翻阅,但那已经不是我的事情了。
但此刻回望,我突然觉得我仍是一个耻辱的逃兵。
九年了,我心中还有关于蓝天的梦吗?
什么时候我们能有自己的这样的飞机?
这是涡喷发动机的试车台,很像自己当年试车的车台,只不过我们那个涡桨车台太破旧了!
先坐下
问好楼主
一字
一字
看完.
不知说什么!
大到一架飞机, 小到一粒茶.
无不如此!
无语.
还是向雪落君问好吧!-----至少这份友谊是真诚的.
读完无言以表
问好雪落君!
看完雪落君的文字,汗颜。
问好!
理解雪落无声的心情!
毕竟很多东西不是我们某个人所能改变的,就这样吧,喝壶茶去.......
看完雪落君的文章,心里很沉很沉,今天早起的新闻里我们还在雀跃“空客”的装配厂在中国落户呢。
如云萱兄所言,大到一架飞机, 小到一粒茶.无不如此。
让我想到了,当今中国的食品安全问题已经严重到我们无食可吃的地步,可是我们的国家机器在做着什么事呢????
亦如你从前的工厂、、、、
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