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东区大圆环边的高楼里，有我小小的工作室，五坪大，既是办公室，也是工厂。看似雅致的房间里居然数得出二十六个抽屉，每个抽屉都塞得满满的，大部分是我的设计材料；装在盒子里、包在纸包中、塞在透明塑料袋里的是各色各样的宝石、半宝石。红的、粉红的、橘红的，蓝的、浅蓝的、紫蓝的、紫的、黄的、绿的、白的、透明的、晶莹的红宝石、绿宝石、蓝宝石、翡翠、钻石、珍珠、黄晶、紫晶、丹泉石、摩根石、堇青石、拓帕石、蛋白石、月光石、蓝玉髓、红珊瑚、石榴石、土耳其石、黑玛瑙、琥珀、彩钻、彩色刚玉、彩色碧玺、海水蓝宝……叫得出名字的宝石这里都有，多得自己都不记得拥有那些材料了。其中最特别的，倒不是珠宝，而是裹在两层白色棉纸里的一个头盖骨，浓浓的蜂蜜色，有些微的玻璃质感，不是那种森森的白，倒过来像个长碗，是朋友从西藏带回来送给我的。

　颅骨像个横剖的咸鸭蛋，一头窄，一头宽。窄的是前额，宽的是后脑勺。从前额往后脑勺约五分之二的地方，有一道锯齿状的横裂纹，横裂纹的中央点又有一道直裂纹向后脑勺走去。不整齐的横、直两纹看似裂，其实是密合的。在后脑勺上，我发现了两个小孔，一个似针头，一个像小句点。小孔四周的骨头向上隆起，倒扣回来是向下凹入，看得出是长时间慢慢形成的，大的那一个孔，有明显的凿痕，朋友说很可能是凿大穿绳子用的。

　「穿绳子做啥用呢？」我傻傻的问。

　「挂在腰上可以当碗用啊。」朋友淡淡的说。

　没错，这是一位修行人的天灵盖骨，没有被金镶玉钿做成法器，而被另一位修行人当作随身食器了。

　修行人在长期禅观静坐中，身体因气动而产生种种变化，原本潜藏在尾椎骨海底轮里的拙火慢慢升起，经脐轮、心轮、喉轮、眉轮直达头顶，打通百会穴形成头盖骨上的小孔。藏传佛法里有一种「颇瓦法」，即是教导人在面临死亡时，如何正确的选择自己的「往生之路」，颇瓦法的修习，也会形成顶轮的小孔，上师往往用插吉祥草的方式，确认弟子是否修习圆满。这个颅骨上有两个小孔，显然是属于一位修行成就者所有，而能用修行者的颅骨当做食器，不忧不惧、看破生死，岂不也是一位修行人。

　颅骨静静地躺在我工作室的抽屉里，偶尔拿出来看看，感受一下静谧与安定，很少让他人过目，因为怕吓到人，曾经有朋友吓得不敢看，不敢触碰，我安慰他说：

　「你也有啊。」

　「那有啊！」朋友答。

　「在你头顶上啊。」我笑得很开心。

　唐卡画里常见菩萨或护法胸前垂挂或串淌血的骷颅头，脚踏尸首，手捧颅血，头戴颅骨冠，法会使用的法器、念珠都是人骨、人皮制成，而天藏的习俗也是藏人所独有，这些并不是要示现恐怖残酷，而是以死亡的面貌警惕众人生命短暂，放下执着。每一个人都认为死亡是别人的事，从未真实的体认到死亡其实是自己必然面临的功课，洒洒然以为昨日过了还有今日，今日过完必有明天。

　昨天已然逝去，明日尚未来临，过去与未来都是不存在的。每一个人都只存在于当下的那一刻，既然生命只在当下，为什么不真实的面对、思考、反省、放下？

　颅骨慈悲的教育我：破生死、念当下。

　每当我打开棉纸包，手捧着这颗深密蜡色的颅骨时，心中是无尽的感动，还有对未知的生命旅程的笃定。

破生死，念当下，大自在！

破生死，念当下

有觉有照，以智慧之光永恒当下。

学会面对生死、无常

发菩提心愿于生生世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