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槐花
原想上山去看夕阳,然而,看着山道一地飘零的槐花,有种不忍前行的迟疑。
与桃、李一样,槐花也是五瓣,小巧玲珑。不同的是,她没有迫不及待地在春寒料峭中开放,占尽刚从冬眠中醒来的枝头。槐花先让绿叶铺满了春夏,直到西风凛然的深秋,才绽开那艳得透明的鲜黄。于是,长有槐树的山,不会因秋临而萧索。
小学的校园里种满了槐树,但从不记它何时开,何时谢。在槐树下玩的时候,更没有践踏落花的不安。操场西角的小槐树,头顶有一条刚好一握的横枝,那是男孩常玩的“单杠”。跃起握住,前后晃荡如秋千,到放开落地,不知让多少鲜黄的花瓣“碾作尘”了。
我的同桌,是个梳着短辫子的小女孩。她每节课间回来,都偷偷地把一捧槐花藏到书桌下去。那时“男女授受不亲”,“三八线”的另一端是她的世界,只以为她爱花。有一天轮到我这个小组值日,扫完地之后,我先走,走到那棵小槐树下,我又玩起了“单杠”。正荡得开心,谁知一脱手就掉了下来,后果是左手腕痛得我冷汗直冒。
她来了,除了背上的书包,手里还提着一个黑布袋。她把我扶了起来,一路陪着我走。在学校不远的一条小巷,有个生草药摊。摊主是个白发的婆婆,她管婆婆叫奶奶。我骨折了的手是婆婆包扎的,此时,我看见女孩把布袋打开,将里面的槐花倒进一只大竹筐里。
那一年是小学六年级,后来,她是班上唯一没考上初中的人。虽然书桌上的“三八线”仍在,但我已经知道,她捡的槐花是给奶奶做草药的。与她重遇是三十年后的同学聚会,男女同学之间才开始公开对话。有一天她约我吃午饭,她带上她的儿子,我带上我的女儿。我们给自己的子女介绍说:“他(她)是我的‘同桌的你’。”两个小家伙笑了。
三年前她病重,临走时,我去看了她。她还认得我,问:“小时候最深的印象是什么?”我说:“槐花”。她点了点头,闭起眼睛,再没有说话。
槐花入药,性凉,止血,治血淋血便。很弱质的花,却挡得住凶恶的病。但她,没有挡住。
一地槐花楚楚可人,我没有走过去。转身下山,夕阳,在一片槐树后面,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