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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宗少林·音乐大典》现场。
印象 * 梅帅元
□ 文 记者/张婷
《印象·刘三姐》《禅宗少林·音乐大典》总策划、制片人,大型实景山水演出策划第一人。
河南登封市南10公里的待仙沟,虽距少林寺仅6公里,但名不见经传,本是一片荒野峡谷。夜幕降临时,山谷里万籁俱寂。而今,来到这里,静坐暮色中,绿林深处隐约传来悦耳的钟罄声,蓝白两色探照灯沿嵩山轮廓亮起,似佛光万道;近处的溪谷、树林、岩石尽在眼底,远端的石桥、庙宇依稀可见,一个直径33米的人工月亮缓缓升空,时缺时满。在“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古诗意境中,水声、风声、林涛、虫鸣,音乐、灯光、舞蹈、功夫,一台特殊的视听盛宴《禅宗少林.音乐大典》在此上演。
坐在蒲团上的观众不时报以热烈的掌声,在他们身后,站着一位中年男子,《禅宗少林.音乐大典》的导演、编剧、总制作人梅帅元。他默默地看着这一切,黑暗中,手机振动了,收到一条新短信,他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到千里之外的广西阳朔,美丽的漓江上,以12座著名的山峰为背景,他的另一部山水实景作品《印象·刘三姐》也正在演出。
无论在哪里,梅帅元都会收到当日《印象·刘三姐》演出情况的短信,他微微一笑,看来今天的票房一定不错。
这种以大自然为背景的大型音乐剧,演出效果会随着风雨、四季变幻,每天都不一样,在全世界堪称一绝,有观众将看演出比为一场人间美梦。
“人为的努力只占一半,另一半梦要靠老天爷圆。” 梅帅元笑着说,《印象·刘三姐》和《禅宗少林.音乐大典》是他先后“造”的两个梦。
补一件破衣裳不如做一件新衣服
1998年,身为广西壮剧团和杂技团团长的梅帅元,已经在演艺界赫赫有名了。他的作品《歌王》、《妈勒访天边》和《乡村社戏》,分别3次获得文化部的“五个一工程奖”。其中,《歌王》还荣获“文华”大奖,这也是迄今为止广西壮族自治区惟一一次拿到中国戏剧界的最高奖。
彼时,梅帅元还担任广西政协常委,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省里有更高的“官位”等着他。
但是,谈到当时的内心感受,梅帅元毫不掩饰地用“痛苦”二字形容。痛苦来自市场,获得如此高殊荣的《歌王》拿到市场上却走不通,可怜的票房根本无法体现其艺术价值。他清楚地意识到,一个演出项目,如果从开始设计的时候就没有按照市场的方式去做,想先获奖再转为市场运作,是极其困难的。
出国考察时,他专门去看了美国百老汇经典剧《猫》、《西贡小姐》、《美女和野兽》等,除了艺术上的震撼,高额的票价和剧场里狂热的观众让他更受刺激。买票得花100多美元,而且还买不到,需要提前预订。这些演出在美国是非常赚钱的产业,利润甚至比军火产业和银行业都要大,为什么在中国大陆就没有类似的操作模式呢?中国的文化底蕴如此深厚,关键是怎么策划,如何操作?
漓江的山水总是给梅帅元很多灵感。写剧本时,他喜欢在江边闲散地住一段时间。点点渔火唱晚,萦绕袅袅炊烟,江畔洗衣的村妇,满树的桂花、成片的梯田、草地上悠闲吃草的牛儿……他还曾亲眼见过渔民养的十几只鱼鹰合力捕起一条十几斤的大鱼,眼前的这些景象保持了千年之后,依然那么和谐,打动人心。
可否以眼前的山水为舞台背景,在漓江上演一出围绕刘三姐故事的大型歌舞表演?请中国最顶尖的制作团队创作,甚至让张艺谋来导演?
这个梦想太新奇了,前所未有,听过的人都拍手称妙。但是说到真正实施的可能性,大多人都摇摇头,觉得太梦幻了,甚至笑话梅帅元是个“癫仔”。
但是梅帅元想到就做,花了2个小时,他用小说的语言描绘出了一份项目可行性报告,上报到自治区有关部门。这种行动力大概也是他与一般文化人最大的区别。
担任广西壮剧团团长的几年时间,这种行动力让他雄心勃勃地不断改制和创新:裁员招贤、设立分团、策划商业演出、下乡镇演出、甚至发展房地产项目为剧团创收……一系列的努力,有叫好声,也有骂声。但最重要的是,他逐渐明白:在体制内,虽然他个人力量让一家老剧团的状况得到了改善,但是这些“点”的变化不代表发展趋势,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没有太大意义。这是痛苦的根源。
1999年,梅帅元毅然辞去一切官职,成了个“自由人”,全身心投入《印象·刘三姐》项目的开发。他拿着广西文化厅的20万元拨款,独自从南宁来到桂林阳朔,开始尝试商业化运作。按他自己的话:“与其反复修补一件破衣裳,不如去做一件新衣服”。
2003年10月,《印象·刘三姐》开始试演。自2004年3月正式演出以来,已超过1100场,票房高居不下,平均每年观众80万100万人,是目前中国大陆观众量最大的商业演出,并且成功地拉动了当地相关产业的蓬勃发展,获文化部命名首批“全国文化产业示范基地”。不同肤色的游人在阳朔流连忘返,甚至有了“没看过刘三姐,等于没来过阳朔”的说法。
依照摸索出的成功运作经验,梅帅元又联手著名作曲家谭盾、舞蹈编导黄豆豆、易中天等文化精英,投资3.5亿元,在河南嵩山打造出他的第二部大型实景演出剧《禅宗少林·音乐大典》,今年5月开始正式演出。计划3年内,演出现场周围600亩地的范围内,将陆续建起男女分住的禅院和素斋餐饮,将这里打造成体验少林禅宗文化的旅游地。
“这个‘造梦’的过程,自己也像做梦一样,究竟要做成个什么东西?当初是不知道的。究竟能不能做成?也不知道。资金问题,设计问题,技术问题,难度都极大,没有标准可循,没有模式可借鉴。”
如今,美梦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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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宗少林·音乐大典》主创人员。(由左到右:梅元帅、释永信、谭盾)
红河水边马背上的浪漫
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是梅帅元最喜欢的小说,他坦言自己也是个内心孤独的人,当然这种孤独并不会轻易流露出来。他有一张平和的面孔,50年的人生阅历让这张脸的面部表情更加不动声色,即使内心波澜壮阔,脸上也风平浪静。也许,演员出身的功力能帮他更好地控制情绪。
1957年,梅帅元生于广西河池南丹大厂矿务局。南丹是广西著名的贫困山区,他父亲大学毕业后就被分配在这里,母亲也是矿务局的职工。童年的生活环境在梅帅元的印象里,就是四周环绕的大山。封闭的环境中,想象力便成为孤独的孩子最好的玩具。幼年的他,常常独自静坐,心里却因为自编的故事兴奋不已。
12岁那年,自治区文工团来南丹招考演员,这无疑是走出山区的好机会。尽管初中毕业的梅帅元能把样板戏模仿得活灵活现,但由于当时又瘦又矮,并未被录取。一连几天,他跟着文工团的人去看别人考试,回去告诉父亲,其实被选上的孩子并没强到哪里去。一向从不与人争论、好脾气的父亲为了儿子,竟去找文工团的负责人评理,来人见孩子的父亲个子很高,相貌堂堂,遂打消顾虑重新破格录取了梅帅元。
清晨6点,他坐上了开往南宁的汽车,离别亲人,开始独立生活。汽车在山区里晃悠了10多个小时才走出去。由于从南宁到家需要一天多时间,有时,母亲做好菜带来看他,到达时,菜都已经坏了。
经过3年学员期,梅帅元被分入广西壮剧团开始演员生涯。他宿舍的隔壁便是团里的资料室,中间相隔的墙破了个大洞,这倒方便了他穿墙而过,寻书读。这期间,他看遍了资料室的书,背诵了大量古诗词。看的多了,便有了自己写的欲望。短篇小说《替》在《广西文艺》发表那年,梅帅元还不满18岁。后来更是一发不可收,他接连在《萌芽》、《人民文学》发表了一系列文学作品,其中小说《遭人诽谤的献身》因为涉及裸体模特,在文坛引发一场激烈的争论,寄给他的读者来信就有一大麻袋。
那时,他常将写好的小说草稿寄回家,不多久,便会收到整理誊写后的稿件,父亲的字迹工整隽美——帮儿子誊写手稿时,父亲内心充满骄傲。
上个世纪80年代,整个中国文坛都分外活跃,寻根文学思潮兴起,地域文化得到关注。一时间,楚文化、齐鲁文化、吴越文化、三秦文化、三晋文化顺势而为。广西文坛在1985年提出了“百越境界”的理念,成为自1978年之后一直寂寞的广西文坛第一个被外界关注的声音。而这个理念的提出者,就是诗人杨克与小说家梅帅元。
梅帅元与几个朋友一起成立了广西文学青年沙龙,女作家林白、前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聂震宁、作家东西、鬼子、张仁胜、张宗式等都是常客,大家经常聚会,喝酒吃肉,大谈振兴广西文坛的梦想。
为了这个梦想,暂别家人和仅半岁的女儿,梅帅元独自来到云南,打算沿着红水河考察民俗风情。他在当地买了一匹小马,腰上别着一把藏刀,随身背一个小包,开始了旅行。这个浪漫的纯文学青年的举动吸引了不少女文青要跟着他一起走。但是,当这么个打扮的异乡人出现在沿途村庄时,却引来老百姓的疑惑和警惕。当地正好有一名逃犯在四处流窜,梅帅元好几次被叫去审问,直到广西的单位打来电话证明,才相安无事。
回南宁后,梅帅元创作的小说《红水河》,很快便在《人民文学》头条位置发表,让他迅速成为广西走向全国文坛的一匹“黑马”。后来,他将小说成功改编为舞台剧《羽人梦》,这奠定了他的编剧地位。
1987年至1989年,梅帅元在武汉大学中文系读了两年作家班,彼时在武大任教的易中天是他的老师。后来他又去中国戏曲学院学习了一年编剧,等他回到南宁,中国的人文环境已经出现重大调整,中国开始了新一轮社会转型。
梅帅元在广西壮剧团的工作由演员彻底转为编剧,每年只需完成一定的创作任务,就不必天天坐班。闲暇时间很多,他便和朋友合开了一家“新形象广告公司”,顺应当时中国的潮流,尝试着把艺术变成财富,成为广西最早下海的“文人”。不久赶上邓小平南巡讲话,全国形势一片大好,而梅帅元本人就是很不错的编剧,业务开展起来很方便,吸引了国内不少知名企业前来“攀亲戚”。那段时间,他们拍电视广告都拍疯了,有时一天就是两三条,经他们代理的《百年乐》、《大力神》等品牌闻名一时。
白手起家的广告公司,开业当年营业额便达到七八百万元,在当年算很高了。梅帅元自然成了广西文艺界首屈一指的“大款”,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别墅和轿车。
但是,当做生意仅仅成了财富重复积累的过程,梅帅元的热情慢慢减退。1997年,他被任命为广西壮剧团团长,为了专心管理剧团,第一次“下海”的经历就此结束,他对市场有了初步的感觉。
是文化产业 不是文化事业
离开剧团,从原本的仕途偏离出来,走上文化商人之路,在梅帅元看来,是必然。
他笑着说自己的性格不适合当官,任剧团团长时,下属找他签文件,不是在排练场,就是在运动场。不但坐不住办公室,他更不喜欢开会,有时一年也难得组织一次剧团会议。“更重要的是,我要做文化产业,在那条路上只能做文化事业。”
“文化产业”近年来在中国大陆已随处可见,无数公司的名字注册中都有这几个字。然而,真正的文化产业是什么?要怎么做?
从1999年开始筹备第一个大型实景山水演出,这期间受过的艰辛磨难,大概只有梅帅元自己最清楚。他很少提及这些,常常只有一句话:人总需要一个磨砺。
据说,仅是《印象·刘三姐》“找钱”的曲折过程,就足可以写一本厚书拍一部大片。梅帅元先后不知找过多少投资商谈项目合同,有人投了但又中途撤资,“青黄不接”的日子,他甚至在股市最低迷的时候,将缩水后仅剩的25万元拿出来投入项目。他的状态和坚持影响到周围所有人,“我必须沉住气,演也得演出来。”梅帅元平静地说。
一般而言,一个项目的收益能达到20%就算不错了。而今,《印象·刘三姐》的收益高达100%,甚至120%,7000万元的成本早已收回。而且,桂林市旅游的交通、酒店业、餐饮业整体拉动幅度极大,光拿土地来说,当时为演出购买的土地只有5万块钱一亩地,现在周边的土地,最贵的一块地拍到了200万元。甚至当地老百姓,有的仅靠售卖看演出的望远镜都发了财。
上海社会科学院为《印象·刘三姐》做了一个专门的评估,最有意思的是对满意度的调查,所有的满意度是平均的,包括政府、老百姓、商人、旅行社、游客。
“一个好策划一定是多赢的方式,项目本身能够赚钱,地方政府、包括地方的百姓都应该受益。没有了敌人,才能更好地做今后的项目。”梅帅元说。在阳朔,他可以几个月都不用花钱吃饭,因为周围的人都因为他受益了,要请他吃饭。这种真心的感谢带给他强烈的幸福感和满足感。
但在内心深处,却也有一种矛盾,他所钟爱的宁静的漓江河畔生活从此一去不复返。但他又觉得,也许不应该用中国文人的思路去要求当地老百姓一直处在贫困中生活。他希望周围的人,看演出时都是一个快乐的人,在文化和自然中找到心灵的家园。
如今,有很多地方政府都在学梅帅元的套路,试图将文化内容和旅游项目结合起来,但是梅帅元提醒说,在风景资源里面做文化项目风险性很大,首先是文化的选择,有些文化非常好,但是它不能够商业化。另外就是要做好环保问题,否则就是生产垃圾。
据了解,《禅宗少林.音乐大典》仅在环保方面的投入就占总投资的1/10,高达1000多万元。对于生活垃圾,采用了最为先进的生物地埋系统,修建了环保厕所,至少有100多名工作人员专门负责演出现场的卫生维护。
“一个好的制作人是一个‘下棋’的人,不但需要智慧和勇气,更要有善的情怀和宽广的心胸和眼界,能牺牲自己的利益,才能平衡和解决各方矛盾,换来一个完美的结果。”
“制作人也未必就是最适合我的职业,做几年没得可创新的,就烦了。有人给我算过一卦,说我的晚年可能会在异乡清静地度过。或许吧,现在我的中年生活太热闹了。”梅帅元笑谈。
自从12岁离开父母,异乡人的感觉始终围绕着他,那是一种城市和山野的中间状态。近年来,为了做山水实景演出,他在南宁、阳朔、北京、登封飞来飞去,参加活动时却常常找不到合适的衣服,因为他的衣服分散着放在几个城市的住所。接下来要做的井冈山和都江堰项目,又会让他在那里长期停留。
“那么,你家在哪里呢?”记者问。
“家,在作品中吧,在我造的梦中。艺术是安抚人心的良药。”沉思片刻后,他答道。
(图片均由梅帅元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