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1-28
讲到人生规划,我想起庄子。我喜欢庄子,因为庄子总能从不同的视角看问题、说问题。在我看来,是发聋振聩,英语叫 eyes opener,或者叫 minds opener。
讲人生观的,《庄子》有篇文章,叫《田子方》。
《田子方》用十一个寓言,表现虚怀无为、随应自然、不受外物束缚的思想。而它对应的,则是十一种不同的人生观。人生观不同,当然人生规划也就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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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书定篇名,有时用全篇的第一个词。《田子方》中的第一个寓言,是田子方和魏文侯的对话。
这个寓言说:
田子方多次在魏文侯面前称赞谿工。魏文侯以为谿工是田子方的老师。田子方说,谿工不过是一位言谈中肯恰当的邻居。他的老师是东郭顺子。他的老师做人讲究真实,貌不出众,一切都合于自然,随顺而不失其真,清简而能包容外物。有违道的,他能立使醒悟,自动消除邪恶。田子方无从称赞他的老师。
魏文侯听到后若有所失,整天不说话,最后他对近臣说:“原以认为言语机智不凡、举止仁慈仗义是人生追求最高层次。和东郭顺子一比,自己就不敢动、不敢说了。先前所学,不过是些泥偶、一些唬人的不真实东西,而贵有魏国也只是累赘!”
他们谈的,是欣赏什么、学习什么、崇拜什么、追求什么、攀比什么的问题。
一阴一阳之谓道。田子方很了不起,他能把他称道的东西和他追求的东西分别开来。他和大家讲的,是大家关心的东西,他自己学习的东西,是保持他自我的东西;他为别人做的,是别人需要的东西,他为自己做的,是对自己有益的东西。
我们不知道“我从哪里来”,我们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到这个人世间来”,我们也不知道“我要到哪里去”。
但我们每天都在攀比,甘当别人的粉丝,效仿学习别人,而且乐此不疲,一生几十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去了。生活完全是从众的模式,没有用自己的脑子想一想自己需要什么。
人的一生,一直在“我是谁”和“我属于哪个群体”的选择之中。我们往往在这两难的选择中痛苦地挣扎。比方说,全照领导的要求去做了,自己的聪明才智就无从发挥了;把爱都给对象了,自己就太委屈了;全都从自己出发,人际关系就处理不好了,……
东郭顺子的人生观是我就是我,他只保持天然,他只和天一致。他不属于任何人的小群体,他属于整个人类,他和宇宙混而为一。东郭顺子之所以平凡,就是他和大家一样,就是大家都可以很容易、很迅速地和他一致。他所具有的,人人都具有。东郭顺子是伟大的。东郭顺子之所以伟大,是伟大正在这平凡之中。
东郭顺子的这一点,是我们所有人都做不到的,所以和东郭顺子一比,魏文侯就不敢动、不敢说了。
我们每天生活,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往往都是别人的标准,而不是自己的需要。我们往往错误地认为,别人怎么看自己,比自己是什么还重要。每个人同时又都喜欢把自己的价值观介绍给别人、强加给别人;每个人同时又都喜欢无偿地给别人提建议,而这建议又常常忽略了别人的真正需要。
有时我们追求的,仅仅只是一种符号。
我们追求有钱。但钱是干什么的?我们忘了。
我们追求名牌衣服,但衣服是干什么的?我们忘了。
我们追求豪华车,但车是十什么的?我们忘了。
我们要买一套房子,我们还要买第二套房子,我们的钱不够,把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公公婆婆、岳父岳母的钱都用上,把今后二十年的钱都用上,我们成了房奴。房子是干什么用的,我们忘了。
整个社会都发了疯。
似乎我们的经济就是房地产。像出租香港、澳门一样,我们现在又把我们的土地,出租给外国人盖房子;房地产是管理层的政绩,是上报GDP的主要指标;4万亿的大头,也押在这个行业上;有钱人都梦想着按1:35的比例赚钱;富爸爸的理念就是当银行家,不当雇员,不当第一线工人,不当生产者,不当工农兵,不当人类离不开的人,不当生产人类所需的衣食住行的人;从银行贷了款,就争做地王,当然以后还要卖一个天价的房屋;老百姓是否买得起、房子是否卖得出、银行会不会出现坏帐、信贷会否像多米诺股牌一样倒掉、经济能否持续支持下去、泡沫会否破灭,没人考虑。
国家和个人都把钱投到房地产上,还有没有钱去做其他事业?没人考虑。有钱人把钱都放在第二套、第三套房上,还有没有钱去发展生产?还有没有钱去科研、去创新、去制造?没人考虑。没钱人倾其所有,去买一套住房,还有没有钱去拉动售费?没人考虑。特别是农村,强迫农民搬进新房。他们把一生的积蓄都买了房子,他们以后靠什么生产、靠什么生活?没人考虑。
人们在解决了基本的温饱之后,颜色、材料、质地、做工不再是衣服的标准,人们开始用大钱去追求名牌,去追求一种忽悠起来的符号;人们在解决了基本的温饱之后,健康不再是饮食的主要标准;人们有了勾兑酱油的化学标准,调味品的味道则不必考虑在标准之中;食品也不光是营养,而要美观,于是蛋黄里添上苏丹红,牛奶里加上了三聚氰胺,为了保鲜,豆芽里填加了雕白块;为了方便,营养不要了,大人小孩都爱上了垃圾食品;高科技只是为了食品能够饱眼福。
人们在解决了基本的温饱之后,精神产品成了人们消费的目标,也成了生产和赚钱的目标。
我们只知道赚钱。网游当然赚钱。我们的孩子很容易上瘾。网游公司是赚钱了,但网上种白白菜、偷白菜,对我们孩子的个人价值是什么?对我们国家的价值又是什么?没人考虑。
张艺谋之流要发展文艺经济。张艺谋之流要从文艺上赚钱。张艺谋之流为了赚钱,在制造符号。《红高粱》制造是什么符号?推销的是什么符号?《喜羊羊和灰太狼》制造的是什么符号?推销的是什么符号?扩展的是什么衍生产品?不错,我们的孩子喜欢《喜羊羊和灰太狼》,他们都着了迷,学习都不要了。《喜羊羊和灰太狼》的衍生产品充斥着市场。张艺谋之流赚钱了,但我们的孩子呢?我们国家的未来呢?
我们追求电影的票房价值。
一个大片,需要赚4亿、5亿、6亿,甚至更多。因为美国人赚的是美元,我们人民币和美元的比价是1:7,我们赚的只是人家的几分之一。
但美国有多少块银幕?我们有多少块银幕?美国的平均工资是多少钱?我们的平均工资是多少钱。
我们的电影票价和美国接轨了,但我们的生活水平可以不考虑,中国人的消费能力可以不考虑。这就是影视大亨的逻辑。
就和石油大亨的逻辑一样。油价要和国际接轨,并且已经和国际接轨,而且还可以比人家还贵。但买油人腰包里有多少钱,买油人能挣多少钱,买油人能付得起多少钱,是可以不考虑的。中国人的福利、中国人的工资水平、管理层该做的,可以不和国际接轨。因为大亨垄断着石油,因为大亨没人监督,因为大亨没人制约,因为大亨可以欺行霸市,大亨可以横行霸道,因为大亨可以为所欲为,大亨可以说了算。
大亨们还做着美梦。美国只有3亿人,我们有13亿人,我们一个电影大片的收入,加上人民币和美元的比差,我们比美国人赚得少多了,这里还有巨大的利益空间。
还且还有《哈利·波特》可以模仿,小说、电影、衍生产品,一条龙赚钱,一个小女子可以赚那么多钱,须眉不让巾帼,男子汉大夫还不要比她多赚点?
可惜我们的角色都错了位,该管公共的不管公共,专搞自己的“政绩”;该调控的不往平衡上调控,专往失衡和失控上调控。富了的还要让他再富,穷了的更要去剥夺他们,更要去供奉已经很富的人们。这就是中国的现状。
大道理管小道理。胳膊拧不过大腿。人们规划自己的人生,不能不看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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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怎么规划我的人生。我总是无法与时俱进,总是做不了少数人,也总是富不起来。我不知道是我没有能耐,还是有什么看不见的手,阻止我和我的同龄人富起来,阻止我和与我地位相同的占人口80%的穷人们富起来。
魏文侯听到田子方的话后,若有所失,整天不说话,想了一整天,他终于明白了:他过去的理念,不过是些不真实的泥偶,是些于己无用的符号,是操纵他驾驭他一生的符号,他富有魏国、他贵有魏国,也不过是个累赘!
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到这个人世间来”,我也不知道“我要到哪里去”。
我想不明白“我从哪里来”,“我为什么要到这个人世间来”,“我要到哪里去”。
这是我的困惑。我想也是大家的困惑。
言尤未尽,然而写得太长了。《庄子·田子方》有十一个寓言。我只提到第一个,还有十个没提。
我喜欢《庄子》。庄子有不同于我们的视角,庄子能够让人大开眼界,庄子能够发聋振聩。读一遍庄子,就有一遍新的体会。
《庄子·田子方》还有十个寓言。今天写不完了。
只好“未完待续”,明天再接着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