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说句也许非常没有人性的话:《平凡的世界》并不是一部伟大的作品……我敢于下这样的断言,是因为那部小说所承载的信息的缺乏,那是对传统小说技
法的过于信任造成的恶果……
■卢小狼/文
二十世纪70年代出生的人,很少有人不知道《平凡的世界》这套书。其实《平凡的世界》的作者路遥在此之前就很有名了,他的中篇小说《人生》被拍成了电影。毕业留念的时候很可能会送给好朋友一套《平凡的世界》,那是一件很有意义的礼物。
今年是路遥逝世十五周年,以陈忠实为首的六十位陕西作家拿出了他们对路遥的悼念文章,汇集成一本书,一来为了纪念,二来可以让人怀旧。我认为这本书的出版是很矫情的,编者的出发点是好的,让大家再一次想起路遥,但是时已变迁,十五年光阴过去,一切都变了味道。路遥英年早逝,让人唏嘘不已,那些纪念着他的、已经步入老年的作家们还活着,许多人活得还不错。那又如何?他们虽活得更久,但是他们的作品并没有出现新的突破。从这点看,和去世的路遥没什么区别,我的意思不是说写不出东西的作家该死,是从创作的能力丧失的角度来说的。写不出来没有关系,但是冒出来误导读者,或者来压制别人就不应该了,在纪念路遥的这本书中,陈忠实的首篇辞藻华丽,废话一堆,高高在上。在这里很想替死去的路遥说句肺腑之言:我的书获得茅盾奖的时候你还在到处跑着投稿子吧。好在贾平凹在后面说出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他认为路遥不是累死的,晚上不睡觉是许多作家的生活习惯。说到穷那时候大家都穷,路遥能抽上高档烟,喝上咖啡,能带着女儿在城市里吃西餐,他就是病死的,所以他认为,路遥并不是特别不幸,这让我们了解到了作家的另一面,我反而认为这维护了路遥的尊严。
其实陈忠实这样逐渐丧失写作能力的人还不是毁人的极致,要说真正可怕的,要数今年推出新书的北京作家石康,他的新书有一个煽动性的名字——《奋斗》。如果说韩寒的书是给80后的孩子看的,石康的书就是给70后的孩子看的,有些人永远都长不大,这未必就是件好事。而石康这次时光倒流了,他返回了80年代生的孩子中间,他的新书上有一句非常操蛋的宣传语:80后“圣经”——有史以来最火的青春偶像剧!但是翻开书看,依然是老一套,颓废老男人换成有个性的青年,依然是纠结混乱的爱情,压抑的情绪歇斯底里的爆发,所有这些竟然全部加了一个励志的幌子。如果说一个中年作家为了销量情愿把自己作践到这种程度,我觉得他可以去和路遥老师做伴了。
于是我又开始孤独的怀念路遥了,怀念他给我们讲述的那个乡下孩子的故事,那个孩子在经历了无数人生变故后,最后成为一名矿工与一个寡妇和她的孩子生活在一起,其间还穿插了农民企业家、诗人、政府官员、形形色色的乡下人的故事。回忆完这个故事我开始为这部小说的将来感到担忧,就这个故事而言,肯定无法拍成青春偶像剧,因为背景是农村。里面的爱情相当传统,且没有非常细致的情感描写,所以也不可能成为言情小说,拍成电影绝对插不进床戏。然后里面也没有罪犯,基本没有格斗场面,更谈不上血腥。这部小说连起码的好笑都谈不上,里面的苦难已经非常遥远陌生。路遥在去世十五年后还有一些人揶揄地想起来,一边表白一边自怜,再过十五年呢?
深思熟虑后,我要说句也许非常没有人性的话:《平凡的世界》并不是一部伟大的作品,当然绝对不是因为上面的那些原因,是因为时间,路遥对时间的理解浮于表面,他没有勇气和力量去进行概括,或者他没有达到这样的深度。我敢于下这样的断言,是因为那部小说所承载的信息的缺乏,那是对传统小说技法的过于信任造成的恶果,要知道,一百万字未必会比一万字所承载的信息更庞大。我们可以怪罪一个孩子厌倦去读一百万字的别人的故事吗,读这样一本小说对他会有什么价值呢,因为路遥为了写这本书被累死了吗?我突然想到了两个词语——流行与流传。我们在斥责读者只沉迷于可以带来刺激的读物的同时,是否想到了世界原本就是这样的,在古代,同样有很多香艳与凶杀的故事在流行,这乃是人类的本性,然而被流传至今的只是极少量,是什么让它们在历史的长河中消亡了呢?写到这里,我不得不把令人尊重的路遥放进畅销书作家的行列。《平凡的世界》在那时被大家接受绝非偶然,在当时的社会状况促使大家会去喜欢这样一部作品,就像现在一些青年可以接受石康的80后“圣经”一样,那确实就是在记录一部分人的生活和想法,只是这种记录的方式过于机械化,那些书就是为了那些人而写的。这不是作家的错,也不是读者的错。
我们继续怀念路遥,就像路遥用小说来纪念他的时代一样。《平凡的世界》几乎包含了当前中国小说的全部恶习:刻板地记录局部生活,自以为是的夹注个人情感,生怕忽略意义而缩手缩脚,玩味低层次的草根思想,执着于时间的一朝一夕。从这种层面上来判断,《平凡的世界》就是当年的青春偶像剧,放到现在就像一首过时的流行歌曲,恐怕只能在怀旧的时候被提起了。
在路遥之后,八十年代末期的中国先锋作家似乎意识到了对时间和空间进行记录的弊病,逐渐进行了一些改良,可惜没有人深究,大都是流于形式和表象,最终导致读者对国内先锋文学的误解与失望。到了如今,先锋文学则更加混乱,甚至不如传统文学来的扎实,人们对文学的探索越来越肤浅,基本又回到了八十年代前的标准。有一点需要警醒,无论是在路遥的时代还是在莫言的时代,文学期刊都是扼杀中国文学的罪魁祸首,国内的文学期刊基本都是各地作协的机关刊物,它们成为中国文学走向的风向标,期刊之间的相互参照致使大家都失去了自己的特色,所谓的兼顾只是一种形式,作家们为了发表难免会去考虑编辑的口味和杂志的风格。
写这样一篇文章绝对不是针对路遥及其作品的批判,而是向大家揭示一种文学的内在规律。或者这是一个很显然的道理,作家和评论家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有太多的人敢于承认,因为这牵涉到很多人的利益。读者需要畅销作家来解闷,来对位自己的生活,从中找到相通之处,就像我们需要歌星和电影明星一样,每一年都会出几本畅销书在人群中流行,这并不是什么坏事情,根本用不着评论家和作家一起演周瑜打黄盖的苦肉计,读者们是很容易上当的,许多读者的目的就是消遣,你让他思考他反而生气了。
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我们都很难再寻觅到一位活在精神世界里并且敢于从思想角度进行表达的作家,并不是这样的人不存在,而是由于各种原因,我们只能从历史中进行寻觅,这种疏理如大海捞针,就像命运一样神秘。在下将路遥先生所未领悟的文学创作的真谛列出一些,作为对他的怀念,至少他不是一个哗众取宠的人。
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