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清楚的记得,它来到我家时还是一颗小小的幼苗。而我也还是一个小小的孩童。所以,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才猜出它是一颗葡萄树。这不禁引起了家人的连续几年的玩笑。更加清楚的记得,尽管我们当时都很小,但是我还是坚持了由我来栽下它。大人们冒着失去葡萄树的生命的危险,屈服于我的倔强。
不能忘记的是我当时的一丝不苟。我非常严肃认真的栽下它、浇灌它。并无比虔诚的祈祷。祈祷它能早日结出那又大又紫又红又甜的葡萄。可是一年一年的过去了,我得到的只是它的枝繁叶茂。而无一粒我所希望的葡萄,我不禁会怀疑我祈祷时是否虔诚,所以我就更加虔诚的祈祷,可是又是一年的枝繁叶茂。于是,我只能后悔我年幼时的执拗。是我的栽植使它只开花不结果吗?于是,我又想到了大人们的玩笑。于是,我好几次站在没有葡萄的葡萄树下哭了。
如今,我已经壮年,已经离开了家乡在外摸索了。家人也离开了家乡到了城市生活。只留下它在老家里守望着。它也已经长成了老树,枝干上留满了岁月的伤疤。可是它直到如今也没有结出一粒的葡萄,尽管它的枝叶还是那样的繁盛。
春节还是回到老家好,整个的大家庭可以聚在一起,一年不见,即使没有话可说,也是一种温暖。今年春节回家时,爸妈和叔伯们商量着要把老房子卖出去算了,因为一年才回家一两次。没有人住对房子也不好。当时,我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只是跑到那颗蛰伏在冰雪里的葡萄树前默默的发呆。
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卖房子的事情之后再也没有被提及过。而我们也都在忙碌自己的事情了。可是在一个雨天里,伯父打来电话说老房子的院墙倒塌了。爸妈就要回去看看了。妈妈打电话问我要不要一起回去看看。我说想回去,因为我想念老家里的叔伯,也想念家里的那颗葡萄树。
院墙倒了一面,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修葺一下就会好了。于是卖房的话题又被提了出来。我还是退了出去,还是到了那颗葡萄树底下。现在它生机盎然,枝叶繁茂的把整个的院子都遮住了。只是还是没有垂下的一串一串的葡萄罢了。我轻轻的抚摸着粗糙的枝干,仿佛在回忆我的所有的过去。忍不住,我的眼泪慢慢的泛滥在我的脸上。他们商量的结果是决定要卖了,这一切都交给了在家里的叔伯们处理了。临回城时,我又来到葡萄树前,默默的站着。这一次我没有勇气去抚摸它了,应该是我的栽植不当使它没有结出一颗的葡萄吧。我这样的责备着自己。所以,我在它的面前就如同一个罪人,我应该在它的面前忏悔。我知道,一旦房子被卖出去,它的生命就被强制的结束了——新主人是不会容忍它的——没有结出过一粒的葡萄。即使爸妈也好几次提议要把它砍了,这几次都是我祈求他们,他们才放弃了。而如果换了房子的主人,我就没有这个祈求的权利了。
回到家,爸妈问我对卖房子的看法,我说出了上面的所有的想法后就沉默了。不过我看到爸妈对视后都微微的摇了摇头。我感激他们对我的尊重,对我的看法的尊重。所以如果老房子真得卖出去,葡萄树一起出去,我也要尊重他们的决定。
这件事在我心里再也难以放下了。我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就会突然想起那颗葡萄树,有时竟然会不知不觉得留下了眼泪……我总不会首先去询问老房子是否已经找到了买家。因为如果答案是确定的,我会忍不住在爸妈面前留下眼泪的。可是或许老天的怜悯,又或是爸妈的疼惜,他们总是不满意有意的买家的要求——砍掉葡萄树!我得知这个原因后,又流下了眼泪——感谢爸妈的眼泪。
葡萄树或许躲过了一劫,但是我确实是躲过了一劫——心上少了一次沉重的赎罪的使命。但是葡萄树还是那样的尴尬,我站在它的下面时,依然感觉到内疚和羞愧。可是这颗让人讥笑或蔑视了这么多年的葡萄树依然在风里招展着自己的茂盛的叶子,丝毫不以这些讥笑和蔑视为然。我又一次的发呆了,不过这次是因为我的震撼。它应该有感情的,它应该清楚的看到了这些年的一切。但是它依然这么的从容,即使面对着换主人,面对着生命的结束呢!它一直这么从容的生长着,生活着。它的确不能吸引蜂蝶的注意力和宠幸,甚至由于它的“不回报”,它根本得不到水分和养料,而只能靠上天的施舍了。但是它还是抓住这些仅有的生命源泉而努力的活着、活下去。没有人喜欢它,没有人爱惜它,甚至他们有时会嫌砍掉它都是一种时间的浪费!但是只要它能存活一天,它就这样的把自己打扮得枝繁叶茂了。它自己爱惜着艰难的生命,却使生命焕发出了最灿烂的光辉。即使这光辉没有人看得见,但是它自己明白。其实这就已经足够了。
从那以后就不再听到有关卖房子的任何消息了,或许是由于我故意逃避这个话题的原因吧。可是我的心却一直记挂着那颗尴尬的葡萄树。
…… ……又是春节的到来,我怀着连自己也不能说清楚的心情跟随着爸妈又回到了那颗葡萄树的身边。可是它好像开始在意人们的议论了,因为它此时显得太脆弱了,遒劲的枝干上满是裂痕,它也没有了往日里向上的劲头。我匆匆的把眼光赶快移开,我实在不忍心看到它的悲伤。
在这个满是阳光的冬天里,没有了风雪的影子,它也就没有了天然的施舍。所以,我尽量的多浇灌几次,并偎上一些肥料。爸妈看见我的这些动作时总是微笑的摇头说:“恐怕你的这些都是徒劳的了。”我想或许是吧。
爸妈的话应验了。前几天我给家里打电话时,听见妈妈轻描淡写的说那颗葡萄树到现在也没有长出一片叶子,所有的枝子都干枯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妈妈故意轻描淡写,来减轻我的悲伤。可是那颗葡萄树已经在我的记忆里消失,又或者是只能在我的记忆里了。但是我不知道它还能在几个人的记忆里了,即使只是一种笑话……
它自己爱惜着艰难的生命,却使生命焕发出了最灿烂的光辉。
葡萄树的精神,值得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