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依”和“哥”
早年,福州人取小名,开头多用“依”,如“依宝”、“依金”、“依乖”等。福州的“依”是词头(前缀),用途很广,不但小名常用,亲属称谓更多见,如“依妈”、“依爹”、“依公(祖父)”、“依嫲(祖母)、“依姑”、“依舅”、“依姨”、“依哥”、“依姐”。非亲属称谓也用“依”,如“依伯”、“依婆”、“依姆”、“依弟”、“依姐”、“依哥”、“依姨”等等。到商店买东西,你常听到售货员说:“依姆(依姨)买什么?”如今,孩子取小名双音重叠和加“小”的渐盛,如“明明”“小明”等,用“依”渐少。亲属称谓也向普通话靠拢,叫“妈妈”、“爸爸”、“奶奶”、“爷爷”居多。不过,有趣的是,网络语盛行之时,外地人写“伊妹儿”,福州报纸上却是“依妹儿”,这多少给人久违的感觉,有乡土亲昵的意味。
福州人给小孩起小名,还爱用 “哥”,且不论男女。比如男孩有叫“光哥”、“宁哥”、“庄哥”的,女孩也有叫“妹哥”、“英哥”、“咪哥”的。外省人听到如下的称谓“庄哥表弟”、“庄哥舅”、“庄哥叔”;“咪哥姐”、 “咪哥姑”、“咪哥姨”时, 常常犯糊涂,不解地问:“怎么是哥又是弟,是哥又是叔?”“是女的干嘛叫哥?”最奇怪的莫如“妹哥”了。这个小名本身含有一男一女两个性别,却做女孩子的小名,因此成了福州小名“怪中之怪”。请看,有称呼人做“妹哥姐”、“妹哥姨”、“妹哥姑”的,不了解福州方言与习俗的人,真丈二摸不着头脑,觉得乱七八糟、不可理喻,干嘛男女不分,又是“妹”又是“哥”又是“姐”的; 而“妹哥姨”既是男女不分又犯平辈与长辈混杂,更叫外人十分疑惑。其实,说穿了,不难懂,在福州话里,“哥”不过是个词尾(后缀),意义已经虚化,只是福州称人一种亲昵的表示罢了。
二、油条的另类吃法
福州早点很丰富,不逊于广东早茶。餠类有;光饼、征东饼、油餠、葱肉饼、摊鸡蛋饼……;粿类有:白糖粿、红糖粿、芋头粿(肉丸)、菜头粿、碗糕、盅糕、粽子……;油炸类有:油条、蚝饼、芋粿(三角粿)、炸麻团……;面汤类有:兴化粉、线面、切面、粉干、锅边糊、花生汤、绿豆汤、鱼丸、扁肉燕、汤丸、元宵丸……;包子类有:三角糖包、肉包、葱包(带葱花的花卷)、菜包、馒头(馍馍)、千层糕……上班族和人口少的家庭懒得做早饭,常常就坐在店里吃或买回家吃,不动锅灶,不洗碗筷,惬意便利。后来,生活质量提升,早餐有人也喝牛奶(或豆浆)吃面包、包子之类,讲究营养又简易。
不过,居家过日子的人,早餐还多以粥为主,配点小菜,重视的人家也有现炒菜的。
说起小菜,一位北方人有次到福州探亲,早餐有一样小菜,让他惊奇不已,也算福州一“怪”吧。只见主人把油条用剪刀剪成一小段一小段的,蘸着酱油当一样小菜。北方汉子说他走过许多地方第一次发现油条有此种奇怪的吃法。其实,某种东西蘸酱油当小菜,福州不止油条一桩。李子、荔枝上市时也可蘸酱油吃的,水果蘸酱油当小菜,怪吧。
龙眼被认为是大补的水果,除了剥皮生吃外,还当早餐用。吃法是:滚烫的刚煮好的稀饭浇在剥好皮的约半碗的龙眼上,等稀饭温和之后,每个龙眼则被烫得饱饱满满的,稀饭有一股龙眼清香味,就可美餐了。我讲给外省的朋友听,她们无不惊叹:“哟,还有这样吃的啊!”,福州地处亚热带,人们最怕吃东西“上火”(上热),龙眼大补可也易上火,想出用稀饭烫之法,据说可减“火气”,这到底有没有科学依据,不得而知。但此法算是福州早餐之“怪”,大概没有异议吧。
三、大泻三天,机不再来
“福州城,半半价”,说得是早先福州市场买服饰之类,有股讨价还价风,讨价的幅度甚至可达到对半价的程度。不会讨价还价的人,在那个年代要吃亏的。现在,大商场、正规商店讨价还价之风已逐渐减少。
现如今,市场另有一番景象。商店常搞促销,大拍卖,“豪言壮语”、“奇言怪语”满天飞,什么“全市最低价”、“跳楼价”、“买一送一”、“买200送100”等等,作秀、闹噱头,花样百出,层出不穷,赚人眼珠。福州人在这方面也很有创意。你在街面上常看到商店打出的文字,令人忍俊不禁。搞笑、夸张,无厘头,别提有多怪异了。
“泻货,快来买!”
“大泻三天,机不再来!”
“便宜货,睡眠都会笑!”
“绝对清仓,一件不留”
“心痛手抖!含泪甩卖!”
“乱卖,乱卖!”
“本都没够!快买!赶紧买!”
初见“大泻三天,机不再来!”,让人如读天书,继而爆笑捧腹许久。福州店家把便宜拍卖的货物叫“泻货”,对外地人而言,物品与“泻肚”、“泻药”联想在一起,有种难以言传的震撼!。那么,“大泻三天”,可想而知就指“贱卖三天”了。说是“大泻三天”,千万别认真,一个月、两个月过去,那招贴纸照“泻”依旧,机会还在向你招手。
“睡眠都会笑!”表示你若买了便宜货,连做梦都在乐!幽你一默,禁不住莞尓一笑。
“绝对”是福州人爱说的表程度高的词儿。“绝对清仓”意思是“彻底清仓”,加上“一件不留”,夸口冲天,决心似铁,诱你购买没商量。
“心痛手抖!含泪甩卖”“乱卖,乱卖!”则是另种情态,满含悲泪、可怜兮兮、心慌意乱。它告诉顾客这趟买卖已经到不计血本、发神经瞎卖、胡乱甩卖的地步啦。信不信由你!
四、尴尬的沙奶奶、
据学者研究,在周代,闽是“蛮的别种也”。闽方言区的人民是历史上“征蛮”陆续从中原迁移过来的。明末,郑成功据守台湾抗清,从福建带去不少人渡海东去,台湾汉族人多说闽方言的原因正在此。福州话是闽方言的一支,读音跟普通话距离很大。
文革期间,京剧样板戏盛行,还移植到全国各地方戏里,福州的闽剧也不能免俗。
《沙家浜》里有一位令人尊敬的沙奶奶。可是,每当闽剧里称呼沙奶奶时,剧场就出怪事,只见台下骚动起来,交头接耳窃笑,有人竟笑出声来,接着,如滚雷似的笑声响遍全场。场上演员很无奈很尴尬,因为谁心里都明白,这绝不是赞颂的笑声。原来“沙奶奶”的读音近乎福州骂人极难听的粗话。据传,有人主张把“沙奶奶”改成“沙婆婆”或“沙妈妈”,可那个年代对待“革命样板戏”是个政治态度问题,一句也不能改,于是,宁愿笑翻每场,谁也不敢越雷池于一步。这真是个生动的黒幽默例子!
改革开放之后,外资、合资的事多了起来,类似这样笑话也常有耳闻。驰名的“三岛咖啡”的“三岛”,福州音居然如同“散架”的意思,讲忌讳的商家可不愿到此一坐。如今,学外语的培训班遍地开花,那个叫“邓肯英语”的“邓肯”读音酷像福州话“疯狗”,问人家你在哪儿学英语,答道:“疯狗”,叫人如何不喷饭!
好好的普通话的读音,在福州话里,竟念出个不堪来,你说怪不怪?
五、福州味的普通话
福州推广普通话成绩斐然,特别是小孩,从小受普通话教育,就是在家里也是说普通话(哪怕父辈、祖辈都是福州人),以致有人担心福州话将没落了,下一代将没人讲福州话了。
不过,福州人学普通话,常犯一个毛病:只改音,忘改词儿。比如到菜场买“冬瓜、南瓜、黄瓜、茄子、白萝卜”,虽然自认为说的是普通话,却因你仍不改动原福州的词语,说成“广瓜、金瓜、菜瓜、紫菜、菜头”,仍然不是普通话。
还有甚者,用福州音瞎对应普通话,自以为说普通话,实质上是 “福州味普通话”, 外省人根本听不懂的。有次在乌云密布、雷声不断的时候,我听一位热心人用福州腔的普通话大声喊道:“快下玻璃雨了!快收衣服啊!”不知就里的人会愣一下,“天上下什么?玻璃雨!”其实,这位依姆只是把福州音的“雷阵雨”,用近似普通话的音来读罢了,这当然不是普通话。近来有人记录福州话,蹦出许多意料不到的词儿来。比如写福州音的“有趣”两字竟用“妩媚”对应起来。真是太有才了,也太搞笑了点。
福州话词汇里保留古汉语的因素很多,不少日常用语算得上是语言化石,比如,不说“走”而说“行”;不说“锅”而说“鼎”;不说“筷子”而说“箸”;不说“他”而说“伊”;不说“你”而说“汝”;不说“吃”而说“食”;不说“蒸”而说“炊”;不说“脸”而说“面”;不说“苦恼”而说“棘心”。
古代汉语以单音节词为主,现代汉语以双音节词为主。像现代汉语里的“眉毛、耳朵、月亮、窗户、云彩、被子、面条、抽屉”等,在福州话里至今还是单音节的“眉、耳、月、窗、云、被、面、屉”。普通话带“子、头”的词儿如“刀子、鼻子、舌头、桌子、椅子、镜子、竹子、饺子”,在福州话里还是单音节如“刀、鼻、舌、桌、椅、镜、竹、饺”。你若不改成双音节词,还能是现代汉语吗?
有人笑福州话矫情扮嫰,怎么像孩子似的爱用叠音词,比如“杯杯、盘盘、柜柜。盒盒、包包、瓶瓶”,殊不知此系正常,无矫情扮嫰之嫌。当然,学普通话,你要改成“杯子、盆子、柜子、盒子、挎包(或手袋)、瓶子”才对。福州话还有一些“颠倒词”,普通话说“客人、台风、母鸡、母猪”,福州人说成“人客、风台、鸡母、猪母”,也属奇特。
因此,学普通话只改音不改词,会给人怪怪的感觉。比如普通话里儿化与不儿化有的是区别意思的。初到北方时,我嘴里没有儿化,常闹点笑话,如说“在洗枣”被人误以为“在洗澡”。因为按普通话 “洗枣儿”必须儿化。当年实行票证,我常因 “油票”与“邮票” 不分,闹出误会。正确读法前者要儿化,读“油票儿”,后者不儿化。至今,福州腔的普通话说“玩儿”,听起来就像说“完”,也是这个缘故。
但是,与任何事物一样,福州话也与时俱进,越靠近现代、越是新词语,就越向普通话靠拢,像“超市”、“炒股”、“电脑”、“下岗”、“医保”、“电视”、“高压锅”、“手机”“按揭”、“物业”等,除读音差异外,与普通话没什么两样。
俺也觉得很奇怪,水果也能当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