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工夫茶”还是“功夫茶”,这个问题以前一直没有认真考虑过。某天一位读者突然发问,一下就把我给问懵了,这在笔者反应敏锐的如流对答里可是相当少有也相当伤心的事儿;更令我惊出一身冷汗的是,在拙著《喝茶》一书中,有《闽南工夫茶“头遍脚渍”质疑》一文,题目写的是“工夫茶”,而在内文则为“功夫茶”,自己居然连校三遍也没有觉察!
首先翻查别人是如何“工夫”的,在
随手抽出两部文友的赠书。陈元麟在《陈元麟散文自选》(中国文联出版社1993年版)里用的是“闽南功夫茶”,而卢善庆在《触摸流年》(国际华文出版社2003年版)里写的是“闽南工夫茶”。两人都是中文科班出身,一位是作家,一位是教授,且都在“白鹤沐浴,乌龙入宫”这套闽南民间的泡茶程序里浸泡了半个世纪的人生,谁是谁非?
于是又赶忙查阅了陈文华研究员主编的《农业考古•中国茶文化》,发现刊内的各篇大作是“工夫茶”与“功夫茶”混用的,但有了一定的地域倾向,潮汕地区的多用“工夫茶”,而闽台地区的则常用“功夫茶”。但我自己特意到潮汕地区的饶平考察了一番,并写下了一题《石壁山下会功夫》(发表在《潮州日报》上),我发现“潮汕工夫茶”(也称潮俗工夫茶)的“烹茶四宝”为小水壶、小火炉(又叫“潮汕炉”)、孟臣壶(紫砂小茶壶)和若琛瓯(小茶杯)。还有那小袋黑木炭、那把小竹扇,以及那一双用来夹木炭的竹筷,皆为小火炉的配套,和“闽南功夫茶”在“道具”和程序上略有差异又各有特色,与所谓的“台式功夫茶”平添的“闻香杯”一般,是在流传中产生的某些地区变异,但在基本的情趣上、茶艺的套路上却是大同小异的,而目前所掌握的材料与研究来看,功夫茶源自潮汕的可能性最大。其实无论是“春风拂面”,还是“赏色嗅香”,多是文人墨客兴之所至的结晶,而“悬壶高冲”更自然是无处不在,以地区来区分“工夫”与“功夫”显然没有太大的理由。
这样看来,“工夫茶”还是“功夫茶”的并存与混用的问题极俱普遍性,非同小可,至少不宜忽略,这就逼得我不得不从源头察起。细细查阅了《大辞典》里“工夫”与“功夫”,发现前者有“同功夫”一释;而后者自然也有“同工夫”一释,通用或混用是因为古已有之:秦韬玉《燕子诗》“曾与佳人并头语,几回抛却绣功夫”的“功夫”也有用“工夫”的;元稹《琵琶诗》“使君自恨常多事﹐不得工夫夜夜听”里面的“工夫”也有以“功夫”面世的,这就成了混用得以行得通的原由(词源)而入典。但谁也不大清楚当年元、秦二诗人当年用的是哪一个“工夫(功夫)”。但有了辞典的“尚方宝剑”,后人谁都可以坦然地混淆,尽情地模棱两可,没了错用的顾虑。
在现代汉语里,在当代中国大众的语感里,“工夫”与“功夫”显然各有其用,差异显然:前者意为“时间”,而后者乃“本事”。正本清源,所以我以为现代汉语里的“工夫”和“功夫”还是截然区分开来的好,结束它们混用的状况,这样这对语词各自都会显得更加洁净与利落。一些最俱影响的大家似不大喜欢或根本就不愿意混用的,比如曹雪芹在《红楼梦》七十回,袭人反击宝玉说:“这三四年的工夫,难道只有这几张字不成。”这里“工夫”(时间)就是“工夫”,一旦混用了“功夫”(造诣)就意思就全乱了套。
比起轻巧的袋泡茶,“关公寻城,韩信点兵”的一套冲泡的确是要多花一些时间的,“赏色嗅香”不啻为品饮前的情绪“挑逗”,但这些道道决不仅仅是费时费力,更多的是一种造诣,一种技能,一种经过培训和学习之后的泡饮艺术,一种进入心旷神怡境界的款款导游,由此我以为,眼下大行其道的闽台茶艺及大同小异韵味相通古风犹存的潮汕茶艺还是统一热用“功夫茶”弃用“工夫茶”的好,这是茶文化与时俱进的需要,也是中国茶艺发展的需要。因为至少在字面上看起来“功夫茶”更妙更爽更俱韵味儿,而“工夫茶”则比较累人比较辛苦让人喝得有点于心不忍……
至于被弃用的“工夫茶”古今其实一直另有所用,吴觉农主编《中国地方志茶叶历史资料选辑》所选清代的蔡爽的《官话汇解便览》称“工夫茶者,好茶之谓也。”雍正年间崇安令陆延灿的《续茶经》转引的《随见录》中的话:“武夷茶在山上者为岩茶……其最佳者名曰工夫茶”。可见工夫茶最早是指好茶。现今红茶中也有一类称工夫红茶的品类,如祁门工夫、滇红工夫、闽红工夫、川红工夫以及福建福鼎的白啉工夫茶等等,延续了传统的说法,指的是一类上好的红茶。与现今专指泡饮之法的“功夫茶”是两个距离明显的概念。
让“工夫茶”和“功夫茶”各司其职,此时是矣,茶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