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茶

过年时友人们小聚，虽然都在上海，但蓉儿来一次路上也要用掉小半天的时间，大家便都迁就她的时间来聚会。

　　来之前蓉儿便在信里问：要我带些什么过来啊。呵呵，还用问吗？当然是茶啦。我家先生最喜欢的那家茶庄就在蓉儿家附近，于是老实不客气地罗列了所需茶的名称、数量发到蓉儿的邮箱里。果然新年里蓉儿就是在茶香中敲响我的家门，朋友们稀奇地看着蓉儿搬山一样搬来的茶。她居然还细心地要求茶庄人一两一包地封好，再按种类分别放置。除去我要的茶，她还带了一大袋正宗的西北“三泡台”。简直像个小茶贩嘛，我们都大笑。当然大家也都沾光喝到了今年的新茉莉还有正宗的“三泡台”，真是余香满室呢。

　　第二天一早，蓉儿的姑姑就电话催她过去，我却逗她：不喝我的铁观音就走吗？果然蓉儿不舍得走了。可是铁观音是不能空腹饮的，我们只好起来做饭，吃罢饭两个人才坐而论茶。这不由让我想起一个典故：山僧嗜茶，有樵夫日过焉，僧辄茶之。樵夫曰：茶有何德，而师嗜之甚也？僧曰：饮茶有三益，消食之一利也，除睡二也，寡欲三也。樵夫曰：师所谓三益者，皆非小人之利也，夫小人樵苏以给食，斗粥藜羹，仅以充腹，若嗜消食之物，是未免饥也。明而动，晦而休，晏眠熟寐，彻明不觉，虽南面王之乐莫尚之也，欲嗜除睡之物，是未免劳苦也。小人有妻，能与小人共贫窭者，以有同寝之乐也，若嗜寡欲之物，是令妻不能安贫也。夫如此，则三者皆非笑任之利也，敢辞。

　　我笑问：茶有何利，而君嗜之甚也？蓉儿从容对曰：茶之利于心于情。茶有三饮，是为独饮、对饮、众饮。然则品茶之韵不在茶，在于心与情之间。

　　独饮：品一杯香茗，徐徐咽下，余香缭绕，追忆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就如同这香茗一样，平常普通，却意味隽永。有时一边品茗，一边听着老歌，静静的追忆过往的岁月，曾经的点点滴滴，相识的、相爱的人，伤心的、开怀的事都浮现在眼前，亲情、友情皆如茶水般溢出。

　　对饮：与闺中密友一边饮茶一边谈心，将心中的苦闷和快乐一股脑儿的倾出，与闺中密友分享。一份快乐分给两个人，就变成了双份快乐；一份烦恼分给两个人，就成了半份了。说到尽兴之处，惺惺相惜，往往忘却了时日、境遇，就像《笑傲江湖》里的曲洋长老和刘正风师叔，既有琴萧相合，也就无所谓正邪殊途了。

　　众饮：老友们聚集一堂，或在居室或在茶艺馆，品一壶茶，谈一宿话，述一番情，彼此沟通交流，谈一谈近况，聊一聊旧谊，同学情、伙伴情……让自己觉得被一股浓浓的情谊包围着，真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茶于是更觉醇香了。

　　蓉儿饮茶确是饮得有些痴迷了，这等嗜茶之人何异于古时的山人名士呢？其实饮茶之道在如今珍惜时间的世人眼中，也是要如樵夫般道声敢辞的吧。因为无论饮什么茶，均须以品茶人肯大方地消遣掉个把小时为垫底的。例如这功夫茶，操作程序繁琐，老半天方轮上一巡而且也就是一小口茶,真是“浪费时间之道”。所以才会有商家发明出“袋泡茶”之类的东西来适应现代人所谓快节奏，殊不知那些粉碎后装在纸袋袋里的茶固然还有些茶的味道，却哪里能见到茶的精神呢？更何论看那茶叶在水中载浮载沉，缓缓舒展的叶形之美呢？

　　还记得网上有一个流传甚广关于茶的故事：

　　一个屡屡失意的年轻人迢迢来到寺院，慕名寻到老僧说：“像我这样屡屡失意的人，活着也是苟且，有什么用呢？”

　　老僧如入定般坐着，静静听着这位年轻人的叹息和絮叨。什么也不说，只是吩咐小和尚说：“施主远途而来，烧一壶温水送过来。”小和尚诺诺着去了。

　　稍顷，小和尚送来了一壶温水，老僧抓了一把茶叶放进杯子里，然后用温水沏了，放在年轻人面前的茶几上，微微一笑说：“施主，请用些茶。”年轻人俯首看看杯子，只见杯子里微微地袅出了几缕水汽，那些茶叶静静地浮着。年轻人不解地询问：“贵寺怎么用温水冲茶？”

　　僧微笑不语，只是示意年轻人用茶。年轻人只好端起杯子，轻轻呷了两口。僧说：“请问施主，这茶可香？”

　　年轻人又呷了两口，细细品了又品，摇摇头说：“这是什么茶？一点茶香也没有呀。”僧笑笑：“这是闽浙的名茶铁观音啊，怎么会没有茶香？”年轻人听说是上乘的铁观音，又忙端起杯子吹开浮着的茶叶呷两口，又再三细细品味，还是放下杯子肯定地说：“真的没有一丝茶香。”

　　僧微微一笑，吩咐门外的小和尚说：“再去膳房烧一壶沸水送过来。”小和尚又诺诺着去了。稍顷，便提来一壶壶嘴吱吱吐着浓浓白汽的沸水进来。僧起身，又取一个杯子，放入茶叶后稍稍朝杯子里注了些沸水。放在年轻人面前的茶几上，年轻人俯首去看杯子里的茶，只见那些茶叶在杯子里上上下下地沉浮，随着茶叶的沉浮，一丝细微的清香便从杯子里袅袅地溢出来。

　　嗅着那清清的茶香，年轻人禁不住欲去端那杯子，僧微微一笑说：“施主稍候。”说着便提起水壶朝杯子里又注了一缕沸水。年轻人再俯首看杯子，见那些茶叶上上下下沉沉浮浮得更嘈杂了。同时，一缕更醇更醉人的茶香袅袅地升腾出杯子，在禅房里轻轻地弥漫着。僧如是注了五次水，杯子终于满了，那绿绿的一杯茶水，沁得满屋津津生香。

　　僧笑笑说，用水不同，则茶叶的沉浮就不同。用温水沏的茶，茶叶就轻轻地浮在水之上，没有沉浮，茶叶怎么会散逸它的清香呢？而用沸水冲沏的茶，冲沏了一次又一次，茶叶沉了又浮，浮了又沉，沉沉浮浮，茶叶就释出了它春雨的清幽，夏阳的炽烈，秋风的醇厚，冬霜的清冽。

　　在老僧的手里，茶亦有了禅意。这世间的芸芸众生，又何尝不是茶呢？那些不经风雨的人，平平静静地生活，就像悬浮在温水里的茶，弥漫不出他们生命和智慧的清香；而那些栉风沐雨饱经沧桑的人，坎坷和不幸就像沸水一次次注入生命的杯中，让他们在风风雨雨的岁月中沉沉浮浮，从而溢出了他们生命的脉脉清香。浮生若茶啊，如果我们在仓促的人生之旅中，偏安一隅的话，是不是也便成为那杯温水的茶？

　　想起蓉儿曾经频繁地跳槽，每次的原因都是为了寻求更高的挑战，这不正是在主动寻求着那一壶壶将注入生命的沸水？

　　也许，我们生命中所欠缺的，就是那样一壶沸腾的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