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定地看,看面前的白茶。鼻间有鲜爽的清香悄悄探进,但面前的所有似乎都停留在了某个不甚真实的时刻。其中应是流露出了“画意”,所以每个即便在活动着的过程也好似变成了一次次单帧的定格。我意欲去那“画意所在之处”,为何一杯茶能予人如影随形般的入境之感、一种极易融入的当场构成的姿态?这个疑问本身都莫名其妙,我只得继续看下去。
在那未曾转移的凝望中,一个个芽叶渐趋饱满,芽色在渗透了星点鹅黄的淡绿茶汤中愈显苍翠。不如说它们正各自被召唤,逐一赋予生命。若非如此,一叶叶白茶又怎么会似独舞和双人舞那样,于有限的杯中空间内翩跹旋转并缓缓坠向杯底呢?如果漂浮是为了让饱满从头到脚充斥,那么之后的沉降,象征的应是渴望皈依与安逸实感的诚心吧。
白茶的滋味让我想起不久前去安吉时远眺过亦深入其中的竹山。那是一种清朗却也温润的韵味,以玉来比应是最合适的形容之一,但安吉白茶的内涵显然还会由于“竹”的元素而平添几分别样的美。仅从味觉和嗅觉来判断,独特的甘甜与润泽中混合了与众不同的清冽之感,大段的柔美夹杂着隐隐的苍劲。存在于一个事物中的矛盾总是让人备觉诱惑的迷人特质。
白茶适合在任何心境和状态下饮用,这点是它最吸引我的地方。喝毕白茶,心里不管存了些什么,最后都会随着沉入杯底的茶叶而变得净且淡,还会留下几分安然的欣喜,享受难得纯粹的沉迷。而若真心想了解白茶的性格,还需动用除“品”以外的另一种媒介。
观、瞅、睨、瞥、瞪、瞟、眺、望……它们是各种“变异”的“看”、“不单纯”的看。它们之间因距离、位置、情感等诸多因素而互相区分着。但当我面对白茶一杯和竹山一座时,我竟都喜爱用“望”这个字眼。
远望漫山的翠竹,它们离我百米之遥,但只要目光到达,我们之间就没有距离;近望簇拥的白茶,我却只得执拗地去寻找某些我已感觉到、但又看不到的东西。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的心灵是随视觉而舒展的。一个“望”字,不只是眼神的移动,更是心灵的动作,既有综览、又有集中,那之中更孕育着我们所追求的超越与自由。
若能望见竹海深处的“茶圣”陆羽白衫飘逸的身影就好了说茶写茶,怎么绕得过陆羽这棵“母树”呢?
安吉东北方向不远处的湖州市妙西镇杼山,是陆羽在尘世的最后一个也是停留时间最长的歇脚之处。天宝末年,陆羽为躲避安史之乱,一路辗转到湖州。陶渊明在《归园田居其一》中有“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的诗句,陆羽在其第二故乡湖州生活的日子也持续了30余年。其间倾注了陆羽毕生心力的3卷10章、全文7000余字的《茶经》亦是在三易其稿之后于湖州完成的。陆羽享年71岁,去世后安葬于杼山。
陆羽一生鄙权贵、轻财富,《全唐诗》里更有对其“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入台;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的描述。只有这样的人,才更容易深入无人之境,沉浸在以茶为名的自然的怀抱之中。
陆羽陆鸿渐之名以《易》自筮,得《蹇》之《渐》,曰:“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乃以陆为姓,羽为名,鸿渐而为字。
白茶是睿智的,它自己首先在被冲泡的过程中放慢动作,继而让关注着它的我也有机会停下来,先用心灵与眼睛探路,再开启一段新的前行,一段经过“增殖”的旅行。我似乎又回到了冲着镜头笑的那个时候,背景是那片似不曾变过的竹山;我转过身去,目光掠过阳光与阴霾,远望之远处即是天。心灵的天性和气质都在那里,充满不必用任何言语标榜的坦然和自由。
我想象中的望境在某种程度上出自距离,心望得悠远、心处得旷达便好了。这种遥远更像内里的延伸,即使外表不动声色。就像“望”可以奠定一个人视界和思想的高度,但很明显你并不用长那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