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扉吱扭一响,夜的大门就被推开了。东边的地平线已撕开了一道罅隙,一抹亮丽的朝霞迫不及待地从这罅隙里跑出来,飘飘逸逸的像女孩子扎在颈上的纱巾;淡淡的簿雾轻笼在寂静的河面上,虚虚渺渺地使架在河上的石拱小桥看起来似琼宇里的玉带金桥。实在这桥就叫玉带桥,有年头了,茶馆里的那些茶博士们考证过,这桥是佛祖用身上的玉片砌的。桥下有三两棵垂柳,这柳也有来头,传说是苏东坡栽的。风骚文人苏东坡来阳羡访友,看上了桥下人家的一个女孩,就想在这里买地造房,娶亲读书。可女孩早已有了人家。不得,苏文人就在这桥下栽了几棵垂柳,向女孩倾诉他缠缠绵绵的情怀。因而这树就叫相思柳。苏东坡在宜兴做过茶壶,这茶壶现在就叫东坡提梁壶;苏东坡在闸口栽的海棠花还在,一到春天,就满树的美丽。但苏东坡栽没栽过这相思柳,就不知了,反正老顺兴茶馆里一代代的老茶客都这样说,权当是个传奇,姑且听之吧。老顺兴茶馆就落在这相思柳后面的相思巷口。
房仍是是青砖青瓦的老屋,地还是青砖铺的地,桐油漆过的木排门,岁月早已把它涂抹得昏暗斑驳。坐在茶馆里,便会使人油生一种不知今宵是何夕的感触。肩头搭着只竹篮的老秀才赶到这茶馆时,茶馆的木排门已卸了,门后烧茶水的老虎灶上也已热气氤氲了,这时镇上的老茶客也陆陆续续地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大家和抹桌烧灶的老板娘打了个招呼,便端坐在八仙桌边,各自从竹篮里捧出自己的紫砂壶壶,抓上一把茶叶,让“阿庆嫂”泡上烧沸的山泉水,雾气氤氲的茶馆里,便听得一片“咕噜噜”的喝茶声,飘散的茶香把江南清晨的空气也熏染得清朗祥和。
茶客们的喉咙让茶水润过了,便打开话匣子,播报起各自的新闻旧闻来:先哲村的王折脚在西施荡里捉到一只大团鱼,这团鱼有笠帽大,冯洪才把这事写成了新闻登在县报上,稿费够他喝半个月茶;后湾村曹家的儿子成大作家了,前几天在省里捧了个大奖,这小子有良心,起的笔名都念着家乡的特产,叫什么黑陶;中巷桥边的产业园新开了一家环保设备厂,名字叫得吓煞人,叫什么骏马环保团体有限公司,可连清洁工算在里面,也只有三五个人……外面的世界风云激荡,江南小镇的老茶馆里却永远是这样和风煦阳,小小的紫砂壶壶茶具中有倒不尽的逸事趣闻,人间情怀。
在旧时,镇上有人家起了纠纷,也都是到茶馆里来解决。冤家对头面临面地坐在这茶馆里吃“讲茶”。茶客们三言两语,就能理清冤家之间的长短曲折;一壶清茶,就洗濯掉了仇人眼中的阴翳,泡软他们心头久结的怨恨。当他们走出茶馆时,阴云密布的心境已变得清朗明净。
茶是江南人的命,壶是江南人心头的宝,这命宝一样的东西并不见得多金贵,就像老秀才手里的那把平寻经常的紫砂壶壶,只因倾泻了他太多的情感,就显得比金子都金贵了。老秀才喝一口茶摩挲一下他的紫砂壶壶,再喝口茶再摩挲一下他的紫砂壶壶,在镇上开澡堂的吴秃子见了,笑话他:“老二,你的壶是苏东坡做的,仍是陈曼生做的,要这样地法宝?”老秀才嗬嗬地笑道:“壶容天下茶,缘缝知心友。我的魂、我的魄都和这把壶融合在一起了,你说法宝不法宝?”
老秀才蜜意地捧起他的茶壶,那壶里装的不仅是润心润肺的茶水,还有悠悠的人生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