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养生气
“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一尺、二尺乃至数十尺;其巴山峡川有两人合抱者,伐而掇之。”原生之茶是生长在南方的良木,尤其以巴山峡川一带的茶树为甚,高大伟岸,可以说是吸纳了天地的醇和灵气,饱受甘霖雨露,日月之光,吸收自然之精华,方可称为嘉木。其置身于自然一隅,静藏于山野峻岭,不惊不语,既坚毅顽强,洁身自好,又甘于寂寞,平淡清悦的品性在这廓然之自然中表现得淋漓尽致而代代相传,而这也正符合儒家君子“矜而不争”的平和之气。
所谓君子之平和: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儒家君子以“反求诸己”为修身之道,以“近仁谋道”为人生追求,诚如刘宝楠《论语正义》中所说:“正谓己之为学,上达于天,为天所知,则非人所能知,故无所怨”。然为学之道纵然境界高远,仍需以平和坦荡之心来与世俗处。“有朋自远方来”之时,“不亦说乎”;“人之不己知”之时,亦不抱怨。平和却不谄媚,方为君子之气,这不正是茶天生具备的清高却不孤傲的品性吗?
并且,茶在成为真正的茶之前,必然需经历“采之、蒸之、捣之、焙之、穿之、封之、茶之干矣。”等无数道磨练方才成就自身,最终凤凰涅槃般地散逸于水中展现出高雅俊逸之生气,并且一直保持着自身之本貌,不为任何事物所动,此等节气正是君子至大至刚、配以道义且充盈于上下四方的“浩然之气”。“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纵然千锤百炼,历经苦难仍然不屈威武,坚守自己,不失品格,君子如是,茶如是。
茶存雅志
关于茶的品性,茶贵“清”,最忌荤肴陈杂,几片叶子于水中翻滚便可诠释出由清苦转回甘的人生真谛;茶贵“寂”,一人一壶一案几,不论在寻常百姓家还是在山野幽篁中,举杯独品之时也是观己自省的最好时机;茶“不器”,对于盛茶之器,以泥烧制的小盏粗碗最合适,过度华丽的金樽铜壶反而会染污了茶的原味,从泥土中生,在泥器中逝,这是否有一种朴实雅静的“回归”之志呢?“茶山御史”陆羽以“精行俭德”四字概括茶之品性,唐人斐汶更是在其《茶述》中如是说:“茶……其性精清,其味淡洁,其用涤烦,其功效和。参百品而不混,越众饮而独高……”类似描述在宋徽宗赵佶的《大观茶论》中也有所提及:“至若茶之为物,擅瓯闽之秀气,钟山川之灵禀,祛襟涤滞,致清导和,则非庸人孺子可得而知矣,中澹闲洁,韵高致静。”茶出生便承载着山崖林川的钟灵毓秀之性,其性涤烦效和,其味洁雅淡俭,其志闲静中正,其所追求“清”、“寂”、“简”之雅志,可谓“淡如君子洁如仙”。
但问孔子所崇尚的君子之志为何?《论语·先进》记载了孔子与弟子论志的故事,作为孔门弟子的曾皙说他向往的是“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孔子听后喟然而叹,深表赞成。由此可见,孔子儒家所真正认同与向往的是“配合天时(暮春)、地利(沂水、舞雩台)、人和(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由此自得其乐,随遇而安”。儒家君子志向和而不同,但在“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入世情怀之外,同时追求向往的也是一种天时地利人和的“闲和平静趣远”。
茶性“精行俭德”,清和淡雅,以茶雅志,不求琴瑟之和寡,不求钟鼓之噌吰,不求金樽之酣欢,诚如儒家君子“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君子之“孔颜乐处”,便是那[南京]第二届中国南京产业交易会开幕 宜兴紫砂壶再显风采。浴沂水,风舞雩,咏而归,或者一淡饭,一薄书,一粗茶,天时地利人和的雅趣。
茶树礼仁
中国茶道经历数千年的发展,融合儒释道三家之精华,其中以儒家为甚。“茶山御史”陆羽就提出:“茶有九难:一曰造,二曰别,三曰气,四曰火,五曰水,六曰炙,七曰末,八曰煮,九曰饮。”无论是制作、识别、器具、火力、水质、炙烤、捣捻、烤煮、品饮均有严格细致的法则和礼度。尤其在品茶方面对茶者提出了更高的礼仪要求,在唐宋年间人们对饮茶的环境、礼节、操作方式等仪程讲究都已趋于成熟,有了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和仪式,包括日常待客之礼、宫廷君臣之礼、结婚嫁娶之礼以及祭祀茶礼等。例如《太平广记卷第二百七十七·梦二》记录了一则奚陟与客“就厅茶会”的故事:“陟为主人,东面首侍。坐者二十余人。两瓯缓行,盛又至少,揖客自西而始,杂以笑语,其茶益迟。”无论是座次还是行茶,充分显示出主人以客为主的恭敬之心。而在君臣茶礼中,则以君主为主,君主按照官阶等级分别“赐茶”,群臣待君主请茶后方可谢恩共饮,和谐有序的君臣关系可见一斑。此外在古代嫁娶中还有“三茶六礼”;丧葬祭祀中的“三茶六酒”、“清茶四果”等关于茶的传统礼仪,不外乎存着一颗虔诚之心,以茶求福,以茶庇佑。
如此真切细致的茶道礼仪,分析其本质的基本精神可概括为“廉、美、和、敬”,即廉俭育德、美真廉乐、合诚处世、敬爱为人(庄晚芳先生语)。联系儒家之“礼”,孔子认为“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一定的外部规范是恪守君子行为的必需,诚如钱穆先生所说:“礼者,人群相处之节度分限也。人之相处,其存于内者,不可无情谊,故孔子言忠言直。其发于外者,不可无分限,故孔子言礼言恕。约而言之,则皆仁道也”。但“礼”归根到底还是回归于“仁”,所谓“为仁由己”,孔子要求作为仁人君子,还需向内存养“仁者爱人”之心,直心由中,以真情示人。“礼之用,和为贵”,儒家君子之礼的目的,即“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之和谐。
君子之交在意的是“^***之美”,崇尚的是“和乐安详”。同样,茶作为待客之道,“精华均分”,作为君臣之礼,恭敬有序;作为嫁娶丧葬之礼,祈福护佑。总之作为“开门七事”之一的茶,承载着的便是如君子般的恭慈孝悌、诚敬待人、有序和谐的高尚品格,时刻展现“为仁为礼”之德。
茶之可道
如前文所述,以茶养生气,以茶存雅志,以茶树仁礼,总而言之均为茶之道。相对的,君子存养中正平和之气,率性天人合一之雅志,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贵仁而崇礼,即为君子之德。而“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孔子所提出的“中庸”概念,即为君子最高的道德要求。“天地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正是天乾地坤所衍生出君子之德性,所以“唯君子也,则体中庸之德于心,而修中庸之道于天下,则中庸之统在君子矣”。君子之德的最高境界即为天地人三道之中和。那么,茶之道也即为儒家君子所崇尚的“中庸”之道。
宋代儒学之集大成者朱熹极喜爱茶,其明确将茶道提升至“中庸之为德”的哲学高度——“建茶如中庸为德,江茶如伯夷叔齐”。诚如君子之时中,茶讲究的也是一个恰如其分,合情合理。以茶之“九难”为例,无不是遵循着“过犹不及”之理,无论是造、别、器、火、水、炙、末、煮、饮均需遵循适合的时数,只有恰当好处方能成就茶中正平和之感。在陆羽的《茶经》中,关于煮茶的风炉,就充分利用易学象数来规定其规格:“风炉:以铜、铁铸之,如古鼎形。厚三分,缘阔九分,令六分虚中,致其污墁。凡三足,古文书二十一字。一足云:‘坎上巽下离于中’;一足云:‘体均五行去百疾’;一足云:‘圣唐灭胡明年铸’。其三足之间,设三窗,底一窗以为通风漏烬之所”。赖功欧先生解释:“八卦中‘坎’代表水, ‘巽’代表风,‘离’代表火。陆羽将此三卦及代表这三卦的鱼(水虫)、彪(风兽)、翟(火禽),绘于炉上。因其‘巽’主风,‘离’主火,‘坎’主水;风,能兴火,火能熟水,故备其三卦焉。”风炉的“坎上巽下离于中”正体现了儒家阴阳五行讲究的“中”道。同时他还认为:“陆羽以此表达茶事即煮茶过程中的风助火,火熟水,水煮茶,三者相生相助,以茶协调五行,以达到一种和谐的时中平衡态。”以如此讲究煮出的茶之清冽平和正如君子区别于狂、狷般的文质以谦,亲而不乱,嗜而敬之,其性必然不偏不激,中正至和。
《中庸》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儒家君子的最高境界即为通过自己的修养,持“中”、存“诚”至未发之“中”性而与“天地参”,最终达到天人之和。天地境界层面上,茶同样以“和”为其最高境界。朱熹在其《朱子语类·杂类》以理学的高度阐发了茶“和”之要义:“‘物之甘者,吃过必酸,苦者吃过却甘。茶本苦物,吃过却甘’。问‘此理如何?’曰:‘也是一个道理。如始于忧勤,终于逸乐,理而后和。盖礼本天下至严,行之各得其分,则至和。’”茶与君子皆以持“中”而最终至“和”,真正体现出了天下之大道。
综上所述,茶有心,茶养性,茶语德,故君子贵之。茶原为南方之嘉木,因其生长于峻岭岩川之中,常年吸取瓯闽之秀气,山川之灵禀而自持中澹闲洁,韵高致静之性,存养“矜而不争”的君子平和之气,并且在经过“千锤百炼”般的采、蒸、捣、焙、穿、封之后仍能保持清雅之浩然正气。同时,茶以其“精行俭德”之淡薄雅志,不羡阑珊灯火,不羡金石丝竹,追寻着“一箪食一瓢饮”的孔颜乐处。而茶如君子毕竟是入世的,其道以“廉、美、和、敬”之内涵成就其恭慈孝悌敬友的和睦理想,相合于君子的“仁、义、礼、智、信”。而茶之灵气、雅志、仁礼归根结底遵循着儒家“中庸”之道,不偏不激,中正至和,最终达到天地人三才之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