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二年十月,抱石先生受浙江省府之邀,同夫人罗时慧携长女益珊去杭州休养并写生作画,直到次年四月,在杭州住了约半年之久。《虎跑泉》一画是先生到杭州不久,游虎跑之后所作。先生对虎跑景观非常喜爱,曾经一画再画。在返回南京后所作《虎跑深秋》图的题识中,他写道:“壬寅深秋,小西湖者将半载,独好虎跑泉之幽邃曲折,足供流连,此入山门景也。满身绯红,心神俱爽……。”其实这两幅虎跑从题材选景、内容形式上看,并无多大差别,都画的是“入山门景也”,也都画的是“深秋”时节的虎跑山门。所不同的是,后一幅《虎跑深秋》把山门推得很远很远,远而小,主要表现其“幽邃曲折”;而此幅《虎跑泉》却拉近了人们的视点,山门画得近而大,使山门红墙黛瓦,更为抢眼,构图更为严密集中。
此图从门前大道登山石阶写起,以寺庙山门为中心展开。山门两边拱以大树浓荫,再以纯熟精练的灵动笔法。画丛林杂树,层层向后,渐渐深远,直至远景大慈山峰,淡向天际,而虎跑寺泉就隐于此林荫深处。
先生此作以画树最具特色。用散锋点染画树叶,横涂竖抹,忽前忽后、时左时右,疏密相间,枝桠穿插,看似率意为之,然皆恰到好处地表现了树形的千变万化及墨色深厚酣畅的韵致。时值深秋,斑斑红叶点缀其间,与赭红的山门相协调而呼应,更显得山深寺静,泉清林幽,秋色醉人。
最出神入化的是图中还画了约二十个游客,虽为点景人物,却个个姿态优雅,生动有神。他们有的踏上登山石阶,有的并坐树下休息私语,大批游人扶老携幼,进入山门……。这就使此幅山水有了活力、有了动感,生生不息,永远给人以美的享受。
《布施图》题款简约,只说是“抱石蜀中写”,并无标题。“布施图”是后人的说法,不过,细看图中所画,一行脚僧入户化缘,主人施以红包,确像是布施情景。但这是从施主的立场而言,若从僧人角度论,则应称“募化图”,或“化缘图”,那就要看故事主角是谁了。反正意思差不多,称“布施图”并无不当。纵观先生所画“上古衣冠”,一般都有一段历史故实,我原想弄清此图到底画的是哪朝哪代的什么人,但至今未查到有关资料,因此也就只能就画论画了。
先生此画,大约作于1945年顷,因技法风格不像此前之作,而1946年先生就“复员”返回南京,不在“蜀中”了。
说到“布施”,是佛家语,梵文为“檀那”是“六波罗蜜”(也就是修行的六法)之一,有财施、法施、无畏施三种。此图所画的是“财施”,就是彼财施予,施财物予人,为他人造福。这也是积累功德,从而使自己得以解脱的一种修行。佛经《大缠严论》中说:“欲财宝至于后世,无有是处,唯除布施作诸功德;若惧后世得贫穷者,应修惠施。”意思是说怕后代贫穷,想把财物留给子孙,没有什么好结果。只有多做善事,多布施才行。佛教叫人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引人积德向善,也应是通向世人仁爱、天下太平的一条渠道。
这幅《布施图》的画法,与众颇有不同,最明显的是构图新奇。一般画面,近景中景都是实画,最上留出空的表现天空;而此图却完全相反,是实景在上,空白在下。一棵巨松自左下挺拔向上,再加一枝阔叶杂树斜插左上角,枝繁叶茂,铺满了画面上部,下面则是大片空白,表现的是宽敞的庭院。
其次,在不大的画面上,竟画了前后两进房屋,后房讨巧仅画屋顶;前面的花厅,上有脊檐,下有台阶,室内室外一览无余。要在有限的空间里,安排如此大面积的复杂场景,应是多么的吃力不讨好,而先生却举重若轻,处理的轻松自如,不仅不感到拥塞,反觉清爽疏朗,其构思构图,真出人意外。
还有,房屋掩映于树木枝叶之间,忽遮忽现,这就避免了画面的呆滞。而画法,树木枝叶是大笔纵横草草不工,屋宇人物是精描细写一笔不苟。树木浓重,人物淡雅,强烈的对比,使主题的表现越发突出了。
再看花厅内景,那里是此图的核心亮点,布施的故事,就在此处展开。室内窗明几净,陈设简洁而格调高雅,显示了施主的身份和财力。室内共画四人,和尚摊开缘簿,恳切谦恭,施主手拿红包,宽厚笃诚。慈善活动,正在进行。一僮侍立一旁,一女远站门边,似对主人的善举颇为关注。人物神情姿态,都描绘得十分细致生动。
此图既不是单纯的风景画,也非正统的人物画,既画风景又画人物,可说是一幅难得的另类作品。
为富不仁,众人切齿;乐善好施,众口称颂,先生作此图,似亦有褒贬之意,发人深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