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是他生活的情化;《春望》是他忧国忧民的愁肠;《兵车行》是他仰天长叹的悲呼;《丽人行》是他对贵族生活的唏嘘;而《三吏》《三别》亦是他泪泣无声的哀吟,是诗人的灵魂。
叶毓中先生绘画中的杜甫和诗歌中的杜甫共融为一种艺术语境,共融为形象的一体,画家为诗人作了最好的写照。
围绕着李白与杜甫的一生铺开,叶毓中先生为我们塑造出盛唐众多的人物形象。他用利落的线,勾勒了一颠一狂中的贺知章与张旭;以圆浑之体写出了吴道子与李龟年两位艺术家的风度;以黑色锦衣盛装的袅袅游丝所描绘的,洽是舞蹈家公孙大娘美丽华贵的意态;而轻盈细线、繁描复勾,去雕饰杨玉环宠为贵妃的身份;高力士、杨国忠则行之予矜慎的线形,把两个权臣的奸相与心机作为合理的白描;安禄山妄自尊大,不可一世的倨傲之态,画家选择了紧劲峥嵘的走线。李林甫一脸老谋深算则线条游离。
还有更广阔的社会群体,芸芸众生、武士兵甲,宫娥粉黛和商埠市井人物。画家择其用线,一一写入画卷,呼之欲出。
连环画的故事和文字叙述在此已并不重要,画家所表现也并非对文字的图释。读者感知的视觉冲击是历史重演,是政治经济文化的围合,一个时代与人物群体的生命流向与历史的足音。
何为唐风:唐朝的人物、风物,是绘画表现的时代标识。纵览叶毓中先生作品,我们仿佛置身于唐王朝的社会,处处可睹唐王朝的风貌。从建筑、城郭、街市到宫廷,无一不见唐代的形象特征。画家研究、考证、采集与再现,让我们获得一种信息对称的可信性。
大明宫、兴庆宫、丹凤门、含元殿、勤政殿、大同殿、花萼相辉楼,缕金嵌玉,金碧辉煌,皇家气派顿生。
龙柱、庭柱、楼柱,门廊、雕窗、帐幔、宫灯、玉屏、香炉、铜鼎、剑戟,至音乐、舞蹈、器皿,繁密精微,线勾墨点,穿插交汇,匠心独运。
头饰、发饰、发结,服饰、佩饰,衣袍、纹饰均可从唐永泰公主墓壁画,张宣《虢国夫人游春图》、韩干《牧马图》,韩滉《文苑图》,周昉《挥扇仕女图》中找到体韵和考证。其女人的形体姿颜,不用说而为唐代审美的专属。
说叶毓中先生的作品同时是一种具有唐代社会考证价值的人物风物大全亦并不夸张。画家因为其严肃的创作态度与研究精神浸透于他的作品而得以流传。
对叶先生的作品评价,更重要的还在于艺术表现上的创造。虽然这基本上是以白描为构架的风格,但画家的艺术修养使他有足够的能力,从白描仪式化的表现原点中加以升华,扩伸,更加富于统合性与指向性。从而获得丰富的体量渐变和白描表现语境的最大化。
他将线条交织的黑白关系应用到构成中,成功的从平面上表现出空间、时间、光线、距离、层次、甚至色彩感。并非简单和传统意义的疏密、繁简、虚实、远近之类的变化。而是大面积的对比与视觉反观,反比的处理手法。
以意境表现的诉求,白山黑水或白水黑山,密线繁绕重勾,或简略空布,瞿塘峡群峰蔽日的险恶景观得以充分彰显;永王李璘的豪宅高楼,张灯夜宴,整幅园林以黑铺陈,亭阁水榭浅描,或树丛浓为天幕下的剪影,光照感如色彩一般;李白与贺知章相扶廊间以白描而就,眺望黑色重染的长安城群楼相差叠耸,唯窗户略透虚白,万家灯火弥远弥近;高适、李白、杜甫夜登单父台,中天悬目,山作黑影,一幅虚眇幽寂之境,如幻如真;茶楼酒肆,宫墙朝殿,京城市市,满幅尽密,笔贯通景,玲珑剔透,极尽繁华。或空则请疏空灵,寂然落寞,看杜甫茅屋,李白书斋,极尽简淡,徒生悲凉。
不此一一而论,观者自有了悟,叹其画家匠心。连环画是小人书,大作何生焉,这是一般意义的泛概念。叶毓中先生的《李白与杜甫》,更非是以图式讲故事,他改写了连环画的传统功能,注入全新的审美和学术容量。就象优秀的电影作品不是述之情节而是精彩的表演一样。世界上有不少绘画艺术大师为文学作品画插图,就象叶毓中先生追其李白杜甫的诗魂一样。
俄罗斯油画家施马里诺夫为托尔斯泰的名著《战争与和平》插图;列维斯基为《安娜卡列尼娜》、《静静的顿河》插图;精彩绝伦,绝不是文学的配餐,而是独立的绘画杰作。
同样例子,杜宾斯基为契可夫的小说《带阁楼的房子》插图;法国大画家杜米埃为《特朗斯诺宁街的暴行》插图;法国古斯塔夫多雷与德国画家威廉姆布施都为《唐吉珂德》插过图,荷兰大师伦勃朗为《书斋中的浮士德》插图,德国阿道夫门采尔为《菲特烈大帝传》插图,谢罗夫为《福玛高尔捷耶夫》插图,罗马尼亚油画的代表人物科巴巴为《米特里埃珂珂尔》插图,美国当代画家为《家庭妇女杂志》与《星期六晚报》作插图。
我们在阅读上述作品已经将插图独立的艺术性引领到绘画的范畴中,甚至将其从文字中抽离出来单独品味欣赏。
叶毓中先生的连环画有其绘画独立性正是因为他的作品具有独立存在的价值。
草堂嘱我为叶毓中的作品二十七年后的重新设计再版写一篇文章,我由为太熟悉太深解其画亦毫不推辞。文字在心中如春水冲涧,虽然未尽其意但却毫无慎思而溢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