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出版公司的版本与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版本颇有不同,除了钱先生在“重印前记”中所说,他在重印后校看时,“也顺手有节制地修改了一些字句”外,而且,“《序》里删去一节,这一节原是郑西谛先生要添进去的。”他轻描淡写说,在美国出版的英译本里,“那一节已省去了。”我翻了一下晨光的版本,所删去那一段原文如下:“承郑西谛李健吾两先生允许这本书占去《文艺复兴》里许多篇幅,承赵家璧先生要去在‘晨光文学丛书’里单行,并此志谢。好朋友柯灵、唐弢、吴组缃、卞之琳几位先生的奖励,以及读者的通讯,批评者的谴责,都使我感愧。我渐渐明白,在艺术创作里,‘柏拉图式理想’真有其事。悬拟这本书该怎样写,而才力不副,写出来并不符合理想。理想不仅是个引诱,而且是个讽刺。在未做以前,它是美丽的对象,在做成以后,它变成残酷的对照。”发现钱先生删去了这一节文字,我内心里有过疑问,此中可否有什么“隐情”么?大概是有的。我没有就此事问过钱先生。不过,我相信,问了也是白问的。那么,这个“隐情”还是作为一个悬疑,留待那些专门研究“钱学”的人们去索隐一番吧。
顺便再提一事。《随笔》2005年第1期中的一篇文章,披露了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陈寅恪、梁思成、谢冰心、钱钟书四位著名知识分子的一些言论,这些材料是鲜为人知的。尤其此文中所列举的高教部关于知识分子的那份调查报告,更难得一见。这是作者在旧书摊上找到的会议简报,应该是真实的。但调查报告中摘引钱先生的言论(包括批评“毛选”的那些话),却是别人的栽赃,并不是钱先生自己的“直言”。据说,是一位有名的学者所为。他诬告了钱先生后又不承认此事,就成了一桩无头案。而且,这桩无头案未经调查核实又放入钱先生档案,还作为他“反动言论”的依据引进调查报告。关于此事,我曾经听父亲说过。杨绛先生在《干校六记》最后一章也提起此事的始末,又在《丙午丁未年纪事》一文的第四节“精彩的表演”里再次提到,群众开批斗会质问此事,杨绛先生据理力争,被人斥为态度不好,还让她戴高帽、敲铜锣,在学部大院中游街一圈。在那种严酷政治气氛下,她敢于挺身辩诬,已经是很硬气了。此外,论及那些高级知识分子的内心世界,我以为由于当时复杂严峻的环境里,对他们的分析也该是复杂的,应该因人因时因势而言。比如,评判这些知识分子的品格,并不该只看他是否“直言”。而有些所谓激烈直言的人,政治压力一来立即转向,痛哭流涕地否定自己,甚至还拼命咬扯别人。还曾经有些人认为钱先生软弱和世故,其实这种看法是片面的,诚如那篇文章作者所说的,“因为我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们以目前所见的公开史料来判断这些知识分子的思想状态,常常会得不到整体的印象。”忽略了当时的时代背景对一人轻易下论断,常常容易产生误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