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种民俗:荡秋千和簪花|民俗审美
发布时间 2014-12-03 浏览 57756 次
白蔓菁黄。村中女儿争摘将,插刺头鬓相夸张。”村中女子将棠梨花作为发饰,明媚的春光中,少女的青春容颜和娇美的花朵交相辉映。
刘缓在其《看美人摘蔷薇》写道:“钗边烂漫插,无处不相宜”,描绘簪花女子“花面交相映”的美好形象。李清照在《减字木兰花》中写自己年轻时爱美、爱俏的心情,也是用簪花来体现:“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诗人词人们无不是用欣赏的、愉快的心情,描绘簪花女子的美好形象,给人以和谐、轻柔、均衡的美感。
不光女子,古代男子也有簪戴鲜花的风俗。在宋代,还成为一些典礼的礼仪,由皇帝给群臣赐花,由中使为之插戴。在古代诗词中,男子多借簪花抒写特定的心理。
比如开创中国浪漫主义传统的诗人屈原就有穿戴香花香草的喜好,单在《离骚》中作者佩戴的名贵香花就有江蓠、芳芷、杜衡、留荑、揭车、菌桂、秋兰等十几种。这些都是当时作者被奸佞小人诽谤排斥出朝廷后,美政理想无法实现,却又不屑同流合污,而要固守贞节的矛盾心态的外化。
且看王维诗《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古代重阳节,人们要插戴茱萸避邪,插戴菊花祈求长寿。王维在诗中遥想兄弟们头戴茱萸登高时,一定会发现少了自己这个亲人,含蓄地表达兄弟间互通互感的温馨亲情。
又如苏轼《吉祥寺赏牡丹》:“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醉扶归路人应笑,十里珠帘半上钩。”表现自己洒脱超然、自适诙谐。
黄庭坚的绝笔词《南乡子》称“花向老人头上笑,羞羞,白发簪花不解愁”,白发簪花,不知忧愁,身处逆境,年纪衰老,仍然具有开朗豁达的胸襟。
南宋张元干《菩萨蛮》:“春来春去催人老,老夫争肯输年少。醉后少年狂,白髭殊未妨。插花还起舞,管领风光处。把酒共留春,莫教花笑人。”词中没有传统的伤春叹老,而是插花起舞的不服老,同样表达的是豁达乐观。
周邦彦写蔷薇谢后的《六丑》:“残英小,强簪巾帻;终不似,一朵钗头颤袅,向人欹侧。”则对比花事盛浓时佳人簪花和眼前花事已败不堪簪取,从而表达惜花的心情。诗词中男子簪花的形象,簪花者为写诗者自己,多借簪花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和精神面貌。
然而在俗文学小说《水浒传》中,男子簪花是另一番风味。短命二郎阮小五出场“斜戴着一顶破头巾,鬓边插朵石榴花,披着一领旧布衫,露出胸前刺着的青郁郁的一个豹子来”。
小霸王周通到刘太公庄上抢亲,“小喽啰头巾边乱插着野花”。病关索杨雄在蓟州做两院押狱,兼充市曹行刑刽子手,“有一首临江仙词,单道着杨雄好处:两臂雕青镌嫩玉,头巾环眼嵌玲珑。鬓边爱插翠芙蓉。背心书刽字,衫串染猩红。问事厅前逞手段,行刑刀利如风。微黄面色细眉浓。人称病关索,好汉是杨雄”。“人都羡英雄领袖”的浪子燕青“腰间斜插名人扇,鬓边常簪四季花”。《水浒传》里,英雄好汉簪花,鲜花与草莽、娇艳与粗犷、美丽与狞厉、芳香与血腥,真乃极不协调也,然而又是极其真实的。因为在古代,就男子来说,不分身份地位年龄,都时兴簪花。
《水浒传》写草莽英雄簪花,只是这种习俗的生活还原。然而,却把从来鲜花与女子、鲜花与士大夫的写法全颠覆了。鲜花与女子相得益彰,是和谐的、美的;鲜花与士大夫,其中有老夫鲜花的对比,视觉上会有鸡皮鹤发与娇艳欲滴的反差、不和谐之感,但是老夫们抒写的怀抱超越了这种表面的不和谐,精神世界的丰盈和鲜花一样有充沛的活力。《水浒传》里,草莽英雄簪花,给我们更多的是感观的刺激。在刺激中使读者获得阅读的满足,正是小说等俗文学的一个特点。
簪花仕女图
明清小说似乎特别愿意通过民俗来关注、强调、表现生活中不和谐的内容。还以簪花为例。
《红楼梦》第四十回刘姥姥游大观园,碧月用盘子盛来各色折枝菊花,贾母便拣了一朵大红的簪于鬓上。因回头看见了刘姥姥,忙笑道:“过来戴花儿。”一语未完,凤姐便拉过刘姥姥来,笑道:“让我来打扮你。”说着,将一盘子花横三竖四地插了一头。贾母和众人笑得止不住。刘姥姥笑道:“我这头也不知修了什么福,今儿这样体面起来。”众人笑道:“你还不拔下来摔到他脸上呢,把你打扮的成了个老妖精了。”刘姥姥笑道:“我虽老了,年轻时也风流,爱个花儿粉儿的,今儿老风流才好。”这里曹雪芹描写了一个热闹的簪花场面,让本来美丽的鲜花因富贵太太小姐们的嬉闹,成了嘲弄来自乡下老妪土气的工具。又如神魔小说《西游记》中的猪八戒,有好几次在行走的山坡路边采摘一些野花插戴在帽檐上,却被孙猴子搭讪打趣:“你这呆子还爱美,丑着呢!”而八戒半掩羞涩地反诘道:“哼,除了师傅,你、沙师弟和我模样都半斤八两。”八戒难得存留的爱美之心,就算没被孙猴子当头一棒给打飞,至少兴趣被凉水给泼冷了。
民俗是文学重要的表现内容。在古典诗词中,类似秋千佳人与丽景簪花的民俗构成极具美感的画面和意境。诗词的正格是审美而非审丑,为我们提供的是纯雅芳馨的艺术享受。
在小说中,民俗有着和诗词不同的表达。美的意象演变成了丑的场景,作者赏爱怜惜的审美情趣演变为调笑游戏的审丑心态。民俗在俗文学中,地地道道“过足了俗瘾”。古典诗词中的意象在明清小说中的演变,反映了我国古典文学从雅到俗的自身发展规律。俗文学的发展壮大,不可避免地扭曲、破坏甚至颠覆了雅文学纯正、美好、和谐的意象。在古典文学体系内部,雅俗的消长、转化,其得失、意义,自有文学史家给以公允的评说。
在此,笔者只想从民俗在雅文学的诗词和俗文学的小说中的不同表达切入,提醒当今人们,充分释放个人自由表达激情的同时,有必要重拾冷落已久的古人们的审美情趣,以培养起一种有范有格的、健康纯正的审美心态。
簪花仕女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