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的《茶馆》,是在为那个时代的北京立传啊,为那个时代的北京人树碑啊。为感谢他的一片苦心,前门一带特意开了家老舍茶馆,模仿旧时代的风格――偶尔还会有一段京剧演唱之类的节目。慕名而来的顾客,不知究竟为了喝茶呢,还是为了怀念老舍――那已不存在的主人?有人把它当作北京城里的老舍纪念馆――只不过选择了另一种形式罢了。点一壶茶,相当于买一张门票了,便跨进了时光的隧道,便看见了老舍的影子。老舍茶馆里的茶,比酒还要醉人,五味俱全。这是用几十年的光阴浸泡的――老舍已经殉难35年了。但只要茶馆还在开办、还有人光顾,便证明老舍仍然活着,仍然活在北京城的记忆里。一位永远活着的死者。
前门的大碗茶鼎鼎有名。骆驼祥子喝的就是这种茶。用碗而非用杯喝茶,也算是老北京百姓生活的一大特色。大碗茶,何其慷慨、豁达、朴素的名称。我刚移居北京时,大碗茶只卖三毛钱一碗(而一瓶二锅头也只卖两块钱),如今都已经涨价了吧。
旗人,闲人乎?
清末的茶馆,种类颇多。最高档的是清茶馆,早晨供纨绔子弟遛鸟后休憩(棚顶有挂鸟笼的位置),中午供商贩们谈生意。还有书茶馆(有说评书、唱鼓词的艺人演唱助兴),棋茶馆(茶桌上画有棋盘,供顾客对弈),茶酒馆(兼而售酒)等等。总之三教九流皆寻找到符合自己趣味的乐园。《“批判”北京人》一书分析:“茶馆在更深的意义上,已经从凡夫俗子、商贾富人的娱乐场所变成了处于困境、陷于迷惑的人的人生避难所。大多数人,从茶馆中觉的是一种极实际而又精神性的享乐。说它‘实际’是因为不耽于幻想,将享乐落到了实处,这实处便是清茶与点心;而说它‘精神性’,是因为不溺于现实,将享乐远离大吃大喝,偏重于和谐宁静,自在自得的气度与风范。这里面包含普通人在物质条件制约中的生活设计以至创造,是有限物质凭借下的有限满足。它是以承认现实条件对于人的制约为前提的对快感的寻求与获得,是一种艺术的生活方式或休闲手段。在这种休闲方式中,北京人也为他们的个性被压抑、个体需求的被漠视,找到了有限的满足。”老北京人借助一杯清茶,怜惜着自己的影子。在茶馆的热闹气氛里,他们忘却了孤独。在泡茶馆的轻松感觉中,他们获得了瞬间的自由。在这远离琐事与俗务的时刻,他们是属于自己的,他们真正成为自己的主人。
潘治武写过一篇《旧京茶馆面面观》:“老北京的茶馆遍布于全市各个角落,无论是前门、鼓楼、四牌楼、单牌楼等通衢大道旁,还是多如牛毛的偏僻小巷中,茶馆如星罗棋布。正像老舍先生笔下的《茶馆》一样,民国以来社会的动荡、百业萧条,本小利微的茶馆更难以维持,至解放前夕,北京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家了。”茶馆衰落,有政治、经济的原因,也是一种令人琢磨的文化现象。时代变了,闲人少了。即使有闲时,恐怕也没有闲心了。或者说,“闲”已不再是值得炫耀并令人羡慕的人生理想了。
中山公园的茶座
30年代,中山公园的茶座极有名――相当于今天的三里屯酒吧一条街吧。共有五、六处之多,最热闹的是春明馆、长美轩、柏斯馨。许多老人至今仍记得它们的名称。茶馆逐渐演变成茶座,而且转移进公园里(帝制的时代,这些公园都是皇家禁地),可见北京人越来越讲究周边环境了,讲究背景了。坐在曾经为皇帝一人所垄断的坛庙社苑里自由自在地喝茶,感觉良好。难怪谢兴尧说:“凡是到过北平的人,哪个不深刻地怀念中山公园的茶馆呢?尤其久住北平的,差不多都以公园的茶座作他们业余的休憩之所或公共的乐园。
“有许多曾经周游过世界的中外朋友对我说:世界上最好的地方是北平,北平顶好的地方是公园,公园中最舒适的是茶座。我个人觉得这种话一点也不过分,一点也不夸诞。因为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