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下,风更凉了一些,秋天其实在我们唇齿间的茶香里悄然来临。荡漾在茶碗里的苏州伸一个小懒腰说,天不早了,回去烧夜饭。秋天的菜蔬铺满一篮子:冰糖鸡头米,桂花塘藕,清水蟹,小青菜炒百叶。农贸市场和天下所有的农贸市场一样,嘈杂的,脏乱的,人声鼎沸的。买秋梨的摊子前面人头攒动。穿睡裙女人和打赤膊男人有点速配的感觉。这些气息,仿佛直接来自《清明上河图》。在那幅著名的画图上,我是倚门而立的市井女人:顶着红红绿绿的头发卷给男人买早点,拖一双绣花鞋倚在隔壁人家门板上结绒线袜,或者,去追一只翻滚的马桶盖。
河岸上有许多的廊棚,秋天,坐在廊里的日子多么悠闲。剥剥西瓜子,嚼嚼熏青豆,晒不到太阳但是能吹到风,说话喝茶。廊子里有“美人靠”,美人颈背软软地靠在上面,远处一片秋水浩渺,秋天,坐在廊里的日子多么悠闲。
我拐进一条弄堂,听说里面有卖古玉器。我买下一块玉,颜色已经模糊不清,形状是一只动物的角。冰凉的感觉,挂在胸口是冰凉的感觉。好像坐在苏州某个廊棚里,坐在“美人靠”上打瞌睡,一阵风从河面吹来,秋天细碎阳光迷离我的眼睛。有个朋友看见我挂的玉,研究了半天,大惊失色:天哪!这是一块古玉,雕的是麒麟角。你从哪里觅来的?我缓缓地吐出:同里。那种冰凉的感觉再一次如期而至。
秋天的晚上,出去走走,更能体会苏州。街上有卖桂花枝的,从蛇皮袋里挖出一支两支桂花,挡不住的香!你惊艳吧你给钱吧。糖炒栗子即将收摊,大铁锅里旺出一堆黑砂。糖在哪里?令人匪夷所思。外地人在街上急急地走,甚至小跑起来,他们东打听西打听,想再看到点什么,桃花坞桃花,专诸鱼肠剑,西施有响声的高跟拖鞋,诸如此类。古迹遍地古意森森的苏州,与苏州人似乎有点不搭界,我们还没出生就有了小桥流水,园林无数,所以不稀奇。一年四季,我们要忙的事情多呢,春天挑荠菜,夏天赏荷花,秋天玩山水,冬天我们喝了冬酿酒准备过年。
麦熟茧老枇杷黄。布衣饭菜,可乐终身。这是苏州的日常生活,也是苏州最本质的东西。
苏州什么都有,苏州并不因此受宠若惊。日落而出,日出而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就是这样。但是,自从苏州的面纱被撩开之后,许多东西就在一刹那间灰飞烟灭,永不再来。就像维特根斯坦说的那样,某些神秘的东西不可讲述。一个聒噪的世界里面,那种神秘的东西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远。
不说也罢,坐下喝茶,苏州就这样被圈定在秋天的青花瓷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