岕茶,雨前精神未足,夏后则梗页太粗。然以细嫰为妙,须当交夏时。时看风日晴和,月露初收,亲自监采入篮。如烈日之下,又防篮内郁蒸,须伞盖至舍,速倾净匾薄摊,细拣枯枝病叶、蛸丝青牛之类,一一剔去,方为精洁也[7]。
蒸茶,须看叶之老嫩,定蒸之迟速,以皮梗碎而色带赤为度,若太熟则失鲜。起其锅内汤频换新水,盖熟汤能夺茶味也[8]。
茶虽均出于岕,有如兰花香而味甘,过霉历秋,开坛烹之,其香愈烈,味若新沃,以汤色尚白者,其洞山也。他嶰初时亦香,秋则索然,与真品相去霄壌。又有香而味涩,色淡黄而微香者,有色青而毫无香味,极细嫩而香浊味苦者,皆非道地。品茶者辨色闻香,更时察味,百不失矣[9]。
茶色贵白,白亦不难。泉清瓶洁,叶少水洗,旋烹旋啜,其色自白。然真味抑郁,徒为目食耳。
若取青绿,天池、松萝及下岕,虽冬月,色亦如苔衣,何足称妙。莫若真洞山自谷雨后五日者,以汤薄浣,贮壶良久,其色如玉,冬犹嫩绿,味甘色淡,韵清气醇,如虎丘茶作婴儿肉香,而芝芬浮荡,则虎丘所无也[10]。
烹时先以上品泉水涤烹器,务鲜务洁。次以热水涤茶叶,水太滚恐一涤味损,以竹箸夹茶于涤器中,反复涤荡,去尘土、黄叶、老梗尽,以手搦干,置涤器内盖定,少刻开视,色青香洌,急以沸水泼之。夏先贮水入茶,冬先贮茶入水[11]。
茶花味浊无香,香凝叶内。
洞山茶之下者,香清叶嫩,着水香消。
棋盘顶、乌纱顶、雄鹅头、茗岭,皆产茶地,诸地有老柯嫩柯,惟老庙后无二,梗叶丛密,香不外散,称为上品也。
茶壶以小为贵,每一客一壶,任独斟饮,方得茶趣。何也,壶小香不涣散,味不耽迟。况茶中香味,不先不后,恰有一时,太早未足,稍缓已过。个中之秒,清心自饮,化而裁之,存乎其人[12]。
忆四十七年前,有吴人柯姓者,熟于阳羡茶山,每桐初露白之际,为余入岕,箬笼携来十余种,其最精妙不过斤许数两,味老香淡,具芝兰金石之性。十五年以为恒。后宛姬从吴门归,余则岕片必需半塘顾子兼,黄熟香必金平叔,茶香双妙,更入精微。然顾、金茶香之供,每岁必先虞山柳夫人,吾邑陇西之倩姬与余共宛姬,而后他及[13]。
金沙于象明携岕茶来,绝妙。金沙之于精鉴赏,甲于江南,而岕山之棋盘顶,久归于家,每岁其尊人必躬往采制。今夏携来庙后、棋顶、涨沙、本山诸种,各有差等,然道地之极,真极妙,二十年所无。又辨水候火,与手自洗,烹之细洁,使茶之色香性情,从文人之奇嗜异好,一一淋漓而出。诚如丹丘羽人所谓,饮茶生羽翼者,真衰年称心乐事也。
又有吴门七十四老人朱汝奎,携茶过访,茶与象明颇同,多花香一种。汝奎之嗜茶自幼,如世人之结斋于胎,年十四入岕迄今,春夏不渝者百二十番,夺食色以好之。有子孙为名诸生,老不受其养,谓不嗜茶,为不似阿翁。每竦骨入山,卧游虎虺,负笼入肆,啸傲瓯香,晨夕涤瓷洗叶,啜弄无休,指爪齿颊与语言激扬赞颂之津津,恒有喜神妙气,与茶相长养,真奇癖也。跋
吾乡既富茗柯,复饶泉水,以泉烹茶,其味大胜,计可与罗岕敌者,唯松萝耳。予曾以诗寄巢民云:君为罗岕传神,我代松萝叫屈;同此一样清芬,忍令独向隅曲。迄今思之殊深,我以黄公酒垆之感也。心斋居士题。 [1] 张潮,字山来,一字心斋,安徽?县人。约清康熙十五年(1676年)前后在世。以岁贡生官翰林孔目。张潮辑录各家文集中类于传奇之文字,为《虞初新志》二十卷,又辑有《昭代丛书》一百五十卷、《檀几丛书》五十卷。张潮工于词,有《花影词》传世。[2] 此“环长兴境”一节,钞录录冯可宾《岕茶笺序》。[3] 此节论茶山之夕阳朝阳,以及后两节论茶产平地高山,茶以初出雨前者佳,钞录熊明遇《罗岕茶记》。[4] “江南之茶,唐人首称阳羡”一节,钞录许次纾《茶疏产茶》。[5] 此岕茶“开园”、“秋摘”一节,钞录许次纾《茶疏产茶》。[6] 此节中“不炒”、“摘迟”,钞录许次纾《茶疏岕中制法》。[7] 此节岕茶采摘“须当交夏时”,钞录冯可宾《岕茶笺论采茶》。[8] “蒸茶”一节,钞录冯可宾《岕茶笺论蒸茶》。[9] 此节罗岕洞山与他嶰之辨别,钞录冯可宾《岕茶笺辨真赝》。[10] “茶色贵白”一节,钞录熊遇明《罗岕茶记》。[11] 此涤器、洗茶一节,钞录冯可宾《岕茶笺论烹茶》。[12] “茶壶以小为贵”一节,钞录冯可宾《岕茶笺论茶具》。[13] 冒襄此则茶事,在《影梅庵忆语》中亦有记述:“姬能饮,自入吾门,见余量不胜焦叶,遂罢饮……而嗜茶与余同性,又同嗜界(岕)片,每岁半塘顾子兼择最精者缄寄,具有片甲蝉翼之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