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圈出最好的茶山,选定最好的茶树,在最好的季节采摘最好的茶芽,用最好的阳光晒干,用最精细的古法压制,用最适宜的湿度温度通风呵护,拿五年十年百年的风调雨顺朗朗乾坤去修炼。理想的普洱茶,当是上辈子上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可是云海茫茫,茶山漫漫,你如何在云南寻得一片理想的普洱茶?云南茶山众多,一山一味,一季一味,你如何就知道那其中的某一座山,生长着你理想的味觉?东辣西酸,南咸北甜,就是你完全依理想的方法炮制,未必就是你理想的普洱茶。你要的是勐库的饱满柔滑、景迈的清甜花香、蛮砖的质厚香滑,还是南糯山的甜香滑爽、千家寨的甘滑甜润?还有同样著名的班章、景谷、布朗山呢?还有山头范围更小的呢?你不是尝百草的神农氏,可以一一辨识找寻。让人犯晕的还有古树茶、乔木茶、台地茶,还有纯料,还有干仓湿仓。理想的普洱茶,似欲得而不可得也。
于是,普洱茶养出多少怪客,多少茶痴,多少刁嘴,多少山人。有人只喝那朝阳的普洱茶,断定自己就能辨认出茶叶的阴阳。有人只认某座山上的某几棵树,谓之神仙栽种,只有他这般神仙一样的人品饮得出。有人偏好普洱茶中的那一丝丝香气,要的就是樟香、荷香。有人抿下一口茶,拍案而起,这茶来自某座茶山某片茶林当年的降水量如何阳光如何空气如何茶林里的植被如何。有人辞职开茶店,每年二月到十一月都往茶山跑,由跑茶山到泡茶山。
理想的普洱茶,成为每个人分而得之的理想。
这还远远不够。水为茶之母,器为茶之父,理想的普洱茶当用水中圣品的“梅之水”冲泡。对于泡茶的水,可以学习清代的张大复:“茶性必发于水,八分之茶,遇十分之水,茶亦十分矣;八分之水,试十分之茶,茶只八分耳。”而“梅之水”,只有在冬天第一场瑞雪的日子从梅树上采集而得,要贮存于陶罐之中,至次年夏天方能揭盖开封。或者跑去新疆天山,采来雪水做成“雪煎茶”,或者像哪吒一样潜入深海,取用深海水,再不济用泉水。自然,冲泡普洱茶,最好选用日本南部铁壶,因为它沸点可以提高两度,由此激发出普洱茶的茶性。日本铁壶,遂成普洱茶粉丝的大爱。
从加法回到减法:只要是这云南茶山上的大叶种,只要干净,那便是杯中天物,便是理想的普洱茶了。在此基础上,开始普洱茶的味觉和嗅觉的长途旅行。
理想的普洱茶,当在理想的环境中品饮。
借景喝茶,最好。缓慢的昆明,最慢的在翠湖。在某一扇窗前,拥着那一湖的水色和绿色,也拥着一壶普洱茶,且品且看,且想或者不想,都是不大可以言说之妙。落雨时分,喝茶也极好,不管屋外风大雨急,你只顾闲庭信步一般,按茶的节奏喝茶,依茶的节奏说话。等骤雨初歇,走在路上,空气变得清凉湿润,步履清空,如云过天。
理想的普洱茶,怎能少得了朋友?
消减大宴宾客的气度,只需两三知己便够,只需放下手头琐事的那份畅快劲,爽然为茶,呼呼奔来。普洱茶最是消解语言,它让浮上来的句子又落下去,重新酝酿再次冒出。相看两不厌。欲辨已忘言。不谈境界,也境界若出。一切并不冷场,抬头的目光会转弯,后仰的身子会押韵。
叶底匀整,栗黄。那是一场不错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