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的书法作品,历经八百多年的风雨,遗留下来的屈指可数。在传世陆游书迹中,除少数的摩崖题名和碑记外,主要是笔札和自书诗卷。从这些有限的作品中,足以向我们展示一位多才多情的书家形象,足以让我们领略到陆游书法的艺术风格。
以《焦山题铭》和《重修智者广福寺碑记》为代表的是他在楷书艺术上的成就。观江苏镇江焦山浮玉崖的《焦山题铭》,可看出有明显的颜真卿楷书笔势,可见中年的陆游书法确实已深得颜体楷书之风韵。与蔡襄《万安桥记碑》相较,要胜出一筹。陆游正书写得如此富有神韵,除陆游对颜真卿书体钟爱之外,还与陆游倾慕颜真卿“养气”、“处身”、“节义”、“忠孝”的人格魅力相关。以《玉京行》和《怀成都诗卷》为代表的自书诗迹是他在行书上的成就。《玉京行》是陆游摹杨凝式笔法,在气息和章法上与杨凝式的《新步虚词》极为肖似。足以见陆游学杨凝式已得其精神,除对杨凝式飘逸的书风钟情外,似乎也更是出于对其人生态度疏放上的爱慕。对杨凝式潇洒简逸、天真浪漫生活的向往。
《自书诗卷》是陆游传世墨迹中最晚之作,写完此书,放翁已八旬高龄。诗卷内容为陆游自作诗八首,依次为《论东村父老言》、《访隐者不遇》、《游近村》、《癸亥初冬作》、《美睡》、《渡头》、《庵中杂书》之一、《庵中杂书》之二。这八首诗分别收录在《剑南诗稿》卷五十五。此帖从章法布局看,结体开张,看似毫不经意,实则错落有致,富有新意。用笔节奏迟疾相发,墨韵浓淡匀称合理,点画精细微妙,纤毫毕露。通观全帖,却又不落窠臼。从而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感、节奏感和疏密紧凑的艺术效果。
可以看得出陆游在作书时非常轻松,既不自我卖弄,又不矫揉造作,而是一种自然的流畅,看不到书写的刻意。80岁的陆游已回到天真烂漫中来。而且从《自书诗卷》又可以看出它是诗人气质和书家风范的高度统一。无论是用笔、结字和布白都与其诗浑然一体,明程郇曾有这样的跋云:“放翁此诗甚流丽,而字亦清劲可爱。”细察此卷,其书仍然保留早年学习颜真卿、苏轼书法的某些笔法风格和习惯用笔,但又明显地融会杨凝式行书、张旭草书的某些长处,实属难能可贵的佳作。与其同时代的理学家、大学者朱熹称他“务观笔札精妙,意致深远”。元人愈庸赞誉曰:“字画遒劲,犹跃龙凤翥,鹏搏鲲运。对之精爽飞越,诚见所未久也。”陆游一生的最大遗憾是“但悲不见九州同”。他的政治抱负不能施展,于是,只能付诸于诗,运用毛笔发泄愤满,以浇心中块垒。即使是到了晚年,他还是没有放弃对书法的学习,他在《学古》诗中曾云:“九月十九柿叶红,闭门学书入笑翁,世间谁许一钱值,岗底自用十年功。老蔓缠松饱霜雪,瘦蛟出海孥虚空。即今讥评何足道,后五百年言自公。”其中前四句是自述,后四句是自评。且最后两句,其无视天下英雄的惊人之语,透露出他对自己书法的自信。
人们常说“字如其人”。陆游的身世和遭遇决定了他书法作品既欲言又止,又柔中带刚;既有晋人的清隽玄澹,又有宋人的任性浪漫。而最能综合反映陆游意志和情怀的,莫过于他的行书。陆游“壮岁从戎,曾是气吞残虏”(《谢池春》),他渴望“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观大散关图有感》,一生写有大量气壮山河的诗词,这种豪放的气势,在他的行书中是显而易见的。但陆游长期在壮志未酬的状态下度日,形成了豪放与婉约的矛盾性格,他的《诉衷情》就是一个显例——“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戎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所以,他的行书并不锋芒毕露,过分张扬,却有一种抑郁、含蓄、内敛的倾向。综观陆游的书法作品,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字如其人”的道理。同时,还应该看到,在毛笔作为主要书写工具的古代,内容和情感是主要的,而书法艺术只是处于烘托内容、抒发情感的从属地位,因而情操、品性、文化修养往往决定着书法的风格、气势和艺术高度。反言之,在毛笔不再是常用书写工具的今天,书法成了一门独立的艺术,然若无真实的情感、高深的涵养、纯良的心地,那就无法攀登书法艺术的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