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窑火
发布时间 2014-04-16 浏览 40867 次
塞满了金黄色的松柴,弥漫着浓郁的山野气息;粗粗的松柴枝头上淌着橙黄色的松油,沁出淡淡的清香。每回“怀西窑”点火烧窑,总是父亲和他的师弟敖大叔两人担纲。  父亲用一股棉绳缠绕在松枝上,点燃一撮火,火苗像贼一般探进炉膛,匆匆一丢,火便蛇一样漫游开来,火苗如蛇信一样乱蹿,炉膛里顿时一片火焰……  父亲摆了三只酒杯,倒满,酒是那种极便宜的六十度白烧;又在一块泥巴上插了三炷香,点燃。窑头间里极静,只有炉膛里的松柴在烈焰下发出清脆而痛苦的爆裂声。父亲又往炉膛里塞了一捆干松柴,窑火瞬时像鲜艳的绸带一样往上飘舞。  父亲和敖大叔皆弓腰、作揖,嘴里念叨着:窑神菩萨,我们又来拜你了,我们知道你老人家心善,你要多多关照我们啊。保佑窑火兴旺,一烧成功!念叨完毕,父亲把三盅酒依次洒进炉膛,火借酒劲,火苗声呼呼作响,窑火极旺极旺。  余下的酒归了父亲他们,用荷叶包着的两斤猪头肉,在火光映照下,油油地泛出一片淡黄色的光泽,幽幽地散发出一阵暗香。窑头间里回荡着柴火肆虐的声音,平时阴暗、潮湿的空间充满了浓烈的松油香味。两人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吃完,父亲对敖大叔说,你先去歇吧,后半夜来换我。敖大叔走了,一条蛇却从墙缝中游了出来,伸着慌张的脑袋,四处探寻,哪里是安身之处?也许肉香引诱了它,蛇竟悠悠爬到父亲脚旁,抬起深褐色的头,如黑豆的两眼闪着阴森的冷光,仿佛在责问父亲:你为何打扰我?  父亲正在擦拭油亮的嘴巴,他牢记窑场百年古训:烧窑时不得杀生。于是,父亲便低头对它瓮声瓮气地说:“你暂且玩去吧,等歇了火,你再回家。”  父亲的师弟敖大叔姓徐,长得奇瘦,惟双眼大而有神,他的家是南街上的制壶世家,他爷爷、父亲皆是蜀山制壶名家,他的兄弟们也是制壶好手,惟他厌恶做壶。他说,他是在茶壶堆里长大的,对做茶壶没有兴趣了。于是,便来到“怀西窑”学烧窑,跟父亲搭班。父亲虽只算是他的师兄,其实如师傅一般,窑场一切活计悉数相教。敖大叔学烧窑勤快、聪慧,尤其看窑火,他那双大而有神的眼睛经过锤炼后将窑火看得极灵极准,深得老板器重和我父亲的喜欢。    那时候,从蠡河上经常摇来许多长长的黑色小船,停泊在蜀山码头。那是从苏北来谋生的穷苦人,且常常携家带口,其中不乏年轻姑娘,这令许多窑场的穷汉子们看到希望,讨一个便宜的苏北女人做老婆成家是许多窑汉子们理想的事情。敖大叔的苏北老婆是一个标致的令他满意的丰腴姑娘,嫁到蜀山的苏北女人一般会去学做茶壶,这是所有当地的外来的女人基本的谋生手段,但敖大叔忌做壶,因此他的老婆便只好去窑场敲泥钉,这是一种简单却要花气力的活,而苏北女人有的是力气。光阴如梭,几年过去,苏北女人为敖大叔一口气生了三个女儿,丰腴姑娘成了真正的胖女人,但敖大叔想儿子,不生儿子不善罢甘休。他常常下了窑场,又再接再厉上了另一种窑场。敖大叔虽瘦,精力却旺盛,常常整得胖女人绵绵不绝的呻吟声飘荡在深夜空旷的窑场上空,成为南街上许多女人艳羡的小夜曲。但有一夜那舒缓的小夜曲蓦地变调了,阵阵粗暴的嘶吼声不时响起,接着便一阵阒然无声……后来,窑场上有人知道,原来胖女人心疼瘦敖大的身子骨,每夜都穿了三条短裤入睡,且条条打了死结,哪知那夜敖大叔急了,大动了干戈。虽是如此,胖女人很贤惠,敖大叔烧夜窑,总有胖女人料理好的夜宵。敖大叔那双看窑火常看红了的双眼,胖女人会用荷叶加细盐熬煮的汤水经常给他清洗,使敖大叔的眼睛永远那么明亮有神!南街人都说苏北女人心善,父亲说,这是敖大上世修来的福气!也是怀西窑的福气!  烧毕窑头火,要烧鳞眼洞了。紫砂壶论坛  龙窑的两侧从下往上有数十个鳞眼洞,专供塞松柴。父亲和敖大叔由下而上一人烧一面,他们的双眼这时皆已渐渐发红,烧鳞眼洞已一天一夜没回家了。累了,喝口酒;困了,倒在松柴堆上打个盹。长长的龙窑像一条喝醉酒的妖魔,两排鳞眼洞就是妖魔的眼,众多睁开的眼。父亲和敖大叔的任务就是往“眼”里狠狠塞松柴,直至它们闭上一只只“眼”。(每只鳞眼洞烧够火温后,用黄泥封糊。)那些“眼”太深太大了,再多的松柴塞进去,都瞬间化成一团火焰,扑向陶坯。每只鳞眼洞要塞多少松柴?烧多久?只有父辈们知道。父亲喝了几尿壶茶,嚼了三斤多咸萝卜干,才会起身对着鳞眼洞凝望几眼。我后来才知道,父亲年老后为什么双眼常常会淌泪水,那是因为常年看窑火而被窑火深深灼伤了。那时烧窑师傅为什么受人敬重?就因为他们懂烧窑,会看窑火,一窑陶器的优劣全靠掌握好适度的窑火。父亲和敖大叔像是高级的魔术师,窑火会在他们手中变幻出不同的颜色。当窑肚里的窑火渐显白色后,父亲知道,这只鳞眼洞该封了,父亲和敖大叔会将这样的窑火渐次烧到天亮……  太湖上空泛出鱼肚白的时候,龙背上的鳞眼洞皆封没了,龙窑上下都袅袅飘散着白色的热气,像开了锅的蒸笼。窑场上的性命全在窑火上,而窑火掌握在父辈们手中。于是,烧窑火的父辈们便有了在窑场上比别人大一些的嗓门。烧窑火的父辈们为什么有比别人大一些的嗓门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延续数百年、一代代旺旺烧下去的窑火现在已远去了……  开窑永远是窑场人的大日子。长长的虬龙般的怀西窑因了父辈们的辛勤,因了他们那一双双看窑火看红了的慧眼,怀西窑的陶器总是那么铿锵悦耳,那么油黑锃亮,茶壶件件是“翘头货”。上海、天津、杭州来的壶商们,每逢怀西窑开窑,总是蜂拥而至,将怀西窑的陶器一购而空。无疑,怀西窑开窑的日子,便也是父亲、敖大叔们最神气、最幸福的时光。  随着社会文明的进步和科技的发展,故乡的窑也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  从过去长长的龙窑,到五十年代的倒烟窑、六十年代的隧道窑、八十年代的推板窑,直至现代兴起的梭式窑等等;而烧窑的燃料也从松柴发展到煤、油、气、电。无论是窑的构造,还是窑的烧成质量都是龙窑时代所无法比拟的,这是历史文明进步的必然。但是在我的心灵深处,那一座座灰黄的长长的日夜喷着浓浓黑烟的龙窑,仍是最具有地域风貌特色的标志物,它总是令人感到那么亲切,那么温馨。在我看来,它甚至超出了一般的物化了的龙窑形象,在江南人心中具有一种古典文明的美学意义,成为永远的精神故乡! 青灰 时间:2011年9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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