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芾对自己书法有过一番话说:“吾书小字行书有如大字,唯家藏真迹跋尾间或有之,不以与求书者。心既贮之,随意落笔,皆得自然,备齐古雅。壮岁未能立家,人谓吾书为集古字,盖取诸长总而成之。”这里面我们可以分出几个意思,一是米书的严谨,小字如大字,只有悬肘或悬腕才能做到。绢本《离骚经》全文,雄强茂密之处是看不到的,这是书写者不能做到悬肘或悬腕所致,因此在约束全篇的时候难以做到通观全局,有不似米书的艺术风格,这是熟读米书的人都能一眼望穿的。二是米书的备齐古雅,米芾推崇传统,但又不囿于过去,他在继承二王法乳之余,却能阐发己意,所书姿致妍丽,通篇淋漓畅快,黄庭坚说的“快剑斫阵,强弩射千里,当所穿彻,书家笔势,亦穷于此”即是此意,而绢本《离骚经》中,通篇看不到雄强的笔势,看不到波澜起伏而又沉着痛快之处,于理不似,于情不快。三是取诸长总而成之,即是说自己的风格在“集古字”的基础上终成一家面貌。我们要特别注意,“集古字”必须要进得去还得出得来,否则世上便没有米书了。书家的风格一经形成是难以改变的,如果说到变,那也是从稚嫩到成熟,用个形容词儿来说,不外乎是从清劲流宕到奔放老辣而已,这在米芾个人风格而言是一以贯之的。
接下来我们再看看《纸绢两本米芾〈离骚经〉之比较研究》中列举的两本之中相同字的比较(仅以报上发表的图片为依据)。
首先看纸绢本中的“余”和“骚”字。
问题均在两字的捺笔上。米芾在书法用笔上是深谙古法的,可以说已经到了苦心孤诣的程度,虽然他谑言“八面锋尚且不够”,但纵观他的书法作品,也只是正侧锋互用,而绝少偏锋。正锋自不待言,侧锋和偏锋却是有本质的区别,一个是逆锋用笔,虽侧亦正,一个是顺锋拖笔,乍一看是那么回事,细一看却很飘浮,不够沉着。故纸绢两本一含蓄一暴露,瑕瑜自见,而这一捺,纸本是三折用笔,委婉而下,绢本则是一拖而过,全无顿挫之美,这里面便有似与不似之分了。
次看纸绢本中的“忽”和“其”二字。
“忽”字的头一画,纸本用的是侧锋,绢本用的是正锋。二字互较,一字领头一笔即生机勃勃,侧锋一拓直下,整个字峻利爽快,精神焕然;而绢本则显得缺乏统领之笔,起笔过重收笔过速,神态委顿,乏善可陈。米芾既承山阴余绪,必于二王笔法了然于胸,岂可不知山阴笔法的正侧互用,岂可不知“龙跳天门,虎卧凤阙”的活泼?奈何以此火箸之法一涂到底?正是有此不该的忽略!
绢本“其”字两竖均不是米法,其行笔犹豫不说,“快剑斫阵”之意尽失,左一竖肥厚臃肿,右一竖迟疑不决,如果不是写者当时精神涣散,必是比照原本临摹,而纸本却没有这个瑕疵,至少说还是米书的味道。附带说一句,米芾写字是很讲究的,纸不好不写,墨不好不写,笔不好不写,如此等等。尽管文人无行,但说到看家本事他还是相当认真的。
再看纸绢本中的“申”和“群”字。
“申”字讨论的焦点就在这一竖上,书法上讲到竖笔,尤其是关键一笔,每每以“万岁枯藤”喻之,古人也有“将欲往之,必先敛之”的话,这一竖写得如何有弹性,在于书写者对书写技巧的理解,绝不可看着有空而一拽直下,还强之曰“自然之势”,其实这是俗书,更何况墨枯笔乏,变成强弩之末就更属不该,颜真卿“屋漏痕”的深意在此能发人深省。
“群”字的关键就在这一撇上。
撇带回钩的是隶书笔法,而楷行草书的一撇,都应该是撇出,《向太后挽词》中的群字、《苕溪诗卷》中的群字均无此种写法。
最后再谈谈关于绢本《离骚经》的书写格式。
宋人书写的格式,通常都是行距宽字距窄的模式,米芾的大部分作品亦不例外,如《向太后挽词》、《苕溪诗卷》、《吴江舟中诗卷》、《砂步诗帖》以及《虹县诗》等,唯有一个《蜀素帖》例外,可能是因为加了乌丝栏,用笔不能恣意所致。绢本《离骚经》的布局不论行距还是字距都不是米芾通用的格式,在此提出疑问。
综上所述,纸绢二本《离骚经》,不论是一眼看还是仔细琢磨,前者总还都是似,而后者则是不似。以上仅是笔者观报之余有感而发,欢迎大家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