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松年有《茗园赌市图》《撵茶图》传世,以致后世凡见与茶有关的无名氏图画,都称之为刘松年的作品。
这些图画,有的内容大同小异,甚至现藏何处也搞不大清楚。如(图10)的一幅刘松年《斗茶图》,巨松下画人物四个,两个着袍服、戴软脚幞头的人,举杯相对而立,似在谈论。两人身边各有茶担,并各立一侍从。
图名“斗茶”,但人数少至二主二仆,则显然不是“林下雄豪”们的斗茶,而只是两主人的斗茶。两人斗茶最著名的故事,当推宋江休复《江邻几杂志》所载:“苏才翁(舜元)尝与蔡君谟(襄)斗茶。蔡茶精,用惠山泉;苏茶劣,改用竹沥水煎,遂能取胜。”说明他俩的斗茶,不是斗“相去一水两水”,而是斗茶质、水味。蔡襄曾任福建路转运使,责在制送皇家贡茶,他的茶精,自在理中。他用惠山泉烹茶,惠山茶号称“天下第二泉”,蔡襄传世墨宝中有一
幅《惠山泉煮茶》,盛赞用惠山泉烹煎的茶:“鲜香箸下云、甘滑杯中露。当能变俗骨,岂特湔尘虑。”那么,蔡襄斗茶败给苏舜元的主要因素,在于“竹沥水”。什么是“竹沥水”?中医药物中有一味“竹沥水”,取青竹以火炙烤,沥出汗液,主冶痰阻、中风等病。可以想见,如法取得的水,一定火气太重,不宜烹茶。于是,有人推想是从竹叶上采到的露水。竹子很高,也不硬扎,如何能取露水?其实,《江邻几杂志》已提到过:“天台竹沥水,被人断竹梢屈而取之,盛以银瓮。若以他水杂之,则亟败。”
古人画群像,以主从区分躯体大小。《斗茶图》四人中以图右后立者躯体较大,当是名气最大的蔡襄。这点还有一个证明,即:图左后立者,只画须髯,而图右后立者为络腮胡子。据蔡《铁围山丛谈》:蔡襄是个美髯公,一日,宋仁宗问他:睡觉时胡子放在被里,还是放在被外?蔡襄一时无从回答。当晚睡觉,竟是放在被里被外,都不安稳。
蔡襄斗茶,只输过两次。一次输给苏舜元,还有一次输给杭州官妓周韶。据陈诗教《灌园史》:“杭妓周韶有诗名,好蓄奇茗。尝与蔡君谟斗胜(斗茶取胜),题品风味,君谟屈焉。”看来,这次斗茶不是双方各烹自备茶水,品评优劣;而是边饮周韶所蓄“奇茗”,边论述有关奇茗知识,是一次知识竞赛。想不到一代名儒、茶专家,“题品”奇茗,竟输给一个妓女,真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了。
(六)宋赵佶《十八学士图卷》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有一幅宋徽宗赵佶画的《十八学士图卷》,大致可分左、中、右三段。左段(图11)画一张大桌子,满放茶点,有九个文臣围坐桌旁绣墩上,童、仆三人侍候。中段画一曲屏,铺有大地毯,乐师六
人坐在地毯上,正在弹琴、琵琶、箜篌,吹笙、箫、笛子。复有一白袍文臣倚栏观赏池中嬉水天鹅。右段(图12)画童、仆五人正在备茶。
“十八学士”是唐朝故事:唐太宗开文学馆,命杜如晦、房玄龄、虞世南等十八人以本官兼文学馆学士,并命阎立本绘图。宋人所画,只是文臣聚会,未必十八人。这幅《十八学士图卷》,只画文臣十人,画面准确细致,也未必是赵佶手笔。一些介绍此图的文章,往往说童仆是在为文臣准备茶、酒。我细看所画大桌子上的盆中所盛,不是鸡、鸭、鱼、肘子等酒肴,而是果子、糕点,还有红花。据《越言释》:“古者茶必有点……必择一二佳果点之,谓之‘点茶’。点茶者必于茶器正中处,故又谓之‘点心’。……渐至盛筵贵客,累果高至尺余,……谓之‘高茶’。”
再看右段所画,加盖水瓮、竹编都篮、黑瓷茶盏,乃至茶炉、茶壶,都是烹茶器具。如果要给此图定个比较贴切的图名,不妨称为《文臣茶会图》。
历史多变。明朝与宋朝,相去不远,但喝茶的事,相去甚远。宋朝喝饼茶,明朝喝炒青;宋朝有茶宴(图13),明朝好独饮。明朝的陈继儒说:“独饮得茶神,两三人得茶趣,七八人乃施茶耳!”所谓“施茶”,是指做善事的人,泡了大桶茶水,放在路亭里,供过路的人饮用解渴。此图所画,参与茶会的有十人,在明朝人眼里,是“施茶”而不是“品茶”了。
饮酒有酒令,乃至划拳拇战;茶会也有茶令,南宋学者王十朋有诗句:“搜我肺肠茶著令。”自注:“余归,与诸友讲茶会。每会茶,指一物为题,各举故事,不通者罚。”我看,这种类似今日智力竞赛的“茶会”,也可说是一种“斗茶”。
(七)结束语
综上所述,宋人“斗茶”,有“林下雄豪”们的新春斗茶,有好茶者的私人斗茶,有互相诘难奇茶异茗知识的斗茶,还有文人茶会上行令竞知的斗茶。尽管形式不一,但
都是以茶为核心,比质赛味,争奇斗巧,以胜出为荣,以多闻为乐。
有关斗茶的文史资料短缺,需要从传世古籍、书画等文物中寻找更多的佐证。只有以文物证文史,以文史证文物,证来证去,才能互相发明,互为因果,事半功倍,相得益彰。
我的举证,十分有限,自觉存在的问题还很多。譬如说,有关“酒令”的资料很多;有关“茶令”的资料却很难找到。区区之作,仅是引玉之砖。望能得到爱好茶文化同仁的共同寻找,使“斗茶”大明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