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着,我的情绪酣畅淋漓着,我向茶杯里倒汲一股清气,似有山野之味,似有草根之味,在这种省思里,我似乎是被置换了什么。
在中国的书画里,气常与精神气儿或是内蕴神脉联系在一起,且被抽象地意念化,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中,作咫尺之触或遥想万里的领悟,这光景是颇有点虚玄问道的。所谓一气呵成、气韵生动,所谓豪气干云、生气沛然,正是对这空阔无边的形容作了喻指。书法里的真气流动,画幅里的真气流动,透露的该是主人质品素养的含量吧,一如情人间声息相投的脉脉传情,那是两情相悦的注脚,是无法遮掩的流露。
故而喝茶,也意在吞汲茶中的那股清气,红尘不侵野性天然的那股真气,一赏一品一冲一浇,不仅仅是一个过程,而是类同于一次激浊扬清的法礼,一如此刻。
这是夏季一个有雨的日子,淅淅沥沥就带来了些褥热中难得的荫凉,偶尔地,我翻读着里尔克的诗句:“若是尘土将你忘记//就向静止的大地说:我流//向流动的水说:我在。”天色晦暗,我在小小的静寂的书房里,一遍二遍三遍地默读着。拉开窗户,雨声渐大,有雨霰潲了进来,恍觉雨意扑面。
假如,日子把你遗忘,还有尘土,又假如尘土仍是与你无缘,也还有大地和流水,你在大地上流着,你在流动中在着,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大自然笑含箴语,永远守在那里,天地是新生的母体,天地亦是不灭的温床。
我捧起那杯水汽淋漓的浓茶,手心里就有了分明的暖意,电脑上的笔墨潜行,想必会有些洇润了。
我向空中吁了一口气,我向杯中汲了一口气,茶过三巡,什么样的空朦无着也该是接近尾声了。
淡淡然的天空,或许会聚了些雨云,或许会拽来几束阳光,也或许什么也没有,雁过无声,但我知道日子总会有什么留在了那里。大音总是希声,大象总是无形,这一切只与内心的真实有关,一如我的一脉茶痴,也不过是伴着自己穿街过巷时的回味。岁月就是这么侧侧身,滑落在身旁的。
于是,走路的时候,也有些不着实际的臆想,会否不期然地传来旧时茶楼里那声有滋有味的吆喝“请茶呢!”真个是荡气回肠,令人神清气爽。
我把目光收回来,汲取着杯茶里的清气,这似乎是必然的,我们经历着什么,然后必然以什么作着底色。茶与我,我与人生,就这么没完没了。